“得得得……”


    急促的馬蹄聲打破黑夜的寧靜。


    洛陽城西長樂門,守城的士兵握緊手中長槍,警惕的看著黑暗中疾馳而來的人。


    “來者何人?星夜出城,可有官防文書?”


    黎別翻身下馬,從懷裏拿出早已偽造好的知行院文書,士兵接過,湊近一邊的火把仔細地翻看著。


    黎別心裏焦急萬分,臉上卻不露聲色。


    城防護衛長走了過來,淡淡的看了黎別一眼,揮手示意放行。


    這城防護衛長以前見過黎別,知道他是知行院極為傑出的弟子,見他又持有文書,也沒太過盤問,就放心的放他出城。


    兩個士兵合力,卸下粗重的門栓,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


    黎別牽馬走出城外,背上已冷汗涔涔,他飛身上馬,隨著馬蹄疾響,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


    “走水啦,快來人啊……”


    驚慌的唿喊聲劃破夜空。


    知行院的雜役急促的拍打著每一間房門,睡眼惺忪的教習與學子們,從被窩爬起來,驚慌失措的跟著同樣驚慌的人們去滅火。


    藏書樓前,火勢越來越大,前來救火的人們,忙亂地像熱鍋上的螞蟻。


    知行院藏書樓熊熊大火,驚醒了沉睡中的洛陽城。


    五城兵馬司傾巢出動,指揮使率領潛火軍的兵卒們,推著水車,用水袋,唧筒,鎮壓火勢……


    附近坊裏許多百姓聞訊趕來,擔水端盆也跟著幫忙滅火。


    直到清晨,大火終於熄滅,藏書樓建築大部分已被燒毀,無數典籍付之一炬。


    知行院藏書樓被焚,大陳帝國舉國震驚,天下震動。


    藏書樓代表了國師李行知,代表了知行院,代表了天下學子的心中聖地。


    竟然被一場大火,盡數毀滅。


    誰有這麽大的膽子?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人神共憤的舉動?


    知行院通過調查,很快查出線索,黎別曾夜入膳堂,盜走油料一桶,最有縱火嫌疑,更詭異的是,黎別竟然消失不見了……


    “傳檄天下所有知行院弟子,即日起,革除黎別知行院身份,若有人將此賊生擒活捉,獎勵三枚還靈丹!”


    魏知臨站在燒成廢墟的藏書樓前,麵色陰鬱,對一旁的賈懷綱沉聲說道:“山門不幸,竟然出此忤逆之徒!”


    …………


    陳帝登上紫宸殿高高的城樓,望著晨曦中一抹緩緩升起的紅日,深深吸了一口氣。


    清晨的空氣沁人心脾,讓人格外清醒。


    陳帝眯起眼睛,望著匍匐在自己腳下的這座都城,遙遠的坊間隱隱傳來雞鳴。


    一道黑煙嫋嫋飄蕩在天際,彌久不散……


    那是知行院的方向。


    “陛下,那裏就是知行院的藏書樓,據說昨個夜裏……燒了……”


    守候在一旁太監趙德祿小心翼翼的低聲說著,他說完飛快看了陳帝一眼,垂下眼簾,俯身輕輕捧著陳帝身後及地的大氅。


    “嗯……有些事……也未必是壞事,不破不立,破而後立,燒了……也好!”


    身穿明黃滾龍袍、頭戴束發紫金冠的陳帝,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錯,他轉身淡淡吩咐道:“德祿,朕要到後殿用膳,宣教坊司那些歌姬……與朕,且舞一曲!”


    …………


    西涼秦州城,在大陳帝國最西端,這座雄關進可攻退可守,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斜陽西墜,餘暉照在高大的城牆上,巍峨的影子仿佛一尊巨獸,遮蔽了邊關吹來的風沙。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遠方有羌笛嗚咽……


    十餘年前,韓宗旺率西涼軍攻占了大陳帝國的秦州城,西涼國主為示恩寵與信任,任命韓宗旺的兒子韓戰為秦州牧,總領秦州兵馬,鎮守秦州。


    秦州城城堅牆固,城中有錢糧積蓄無數,因為邊境通商,遷移到秦州的人口眾多,雖是塞外,卻異常富庶。


    秦州城主韓戰,總攬軍政,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是秦州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此時城主韓戰正在會客廳會見一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此人背負長刀,細腰乍背,赫然是已消失多日的黎別。


    韓戰四十多歲年紀,長的其貌不揚,圓滾滾的身材穿著一件紫色皂袍,說起話來嗓門極大。


    聽完黎別的陳述,韓戰眉開眼笑。


    “驢鱉!俺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哈哈哈……想不到,今天竟然把你給盼來啦……你驢鱉的大名,俺可是……一直那個……如雷……那個……”


    韓戰說著,求助般的看向一旁的白衣老者,老者心領神會,撫須道:“如雷貫耳!”


    “對……很灌俺的耳朵啊!哈哈哈!”


    韓戰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熱情的大步上前,扶住黎別行禮的雙手。


    黎別被眼前這個圓潤男人豪邁的笑聲,震的耳膜有些難受,微微蹙眉道:“城主,在下姓黎名別,不叫驢鱉……哎呦……!”


    “哎呀!你的手受過傷啊,俺弄疼你啦?對不住……對不住啊!”


    韓戰握著黎別的手,對方痛唿出聲,才發現人家一隻手上裹著紗布,急忙鬆開。


    心裏卻沒留意剛才對方說什麽,於是大手一揮:“噯……名字嘛!叫什麽都一樣,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不拘小節!”


    韓戰脫口而出,自己也沒想到,竟然搞對了一個成語,頓時心花怒放,又哈哈大笑起來。


    黎別忽然覺得有些無語……


    “你放心,既然你來投奔俺,俺一直是求賢……嗯……求賢……那個……”


    韓戰拍著胸脯,肚子上的肥肉顫了又顫。


    “求賢若渴!”


    一旁的白袍老者適時提醒。


    “對,俺很渴!”韓戰瞪著一雙牛眼,對著黎別懇切道:“你來投奔俺,俺也不會虧待你,你放心,俺一定會重用!別說你燒了一座書樓子,你就是把陳帝趙昌的腦袋砍嘍,到了俺這,也不用怕!”


    黎別聽到這裏,心中大定,臉上浮現出感動的神色,抱拳道:“大恩不敢言謝,以後還望將軍多多提攜!”


    “噯……俺是個大老粗,也不用誰給俺提鞋,你驢鱉跟著俺,俺保證你有酒喝有肉吃,有銀子拿!你先去好好歇息,晚上俺給你擺酒接風!”


    韓戰腆著圓滾滾的肚子,豪氣幹雲的大著嗓門說道。


    黎別嘴裏有些發苦,無奈的抱拳一笑,跟隨一旁的軍士下去歇息……


    韓戰望著黎別的背影,對一旁的白衣老者道:“秦參軍以為此人如何?”


    白衣老者叫秦可嵐,文采出眾,足智多謀,也是當年韓家府中老人,當年韓宗旺投奔西涼時,跟隨一起出走塞外。


    “黎別火燒藏書樓,叛出知行院,經咱們在洛陽的密探迴報,確有其事。據說一個叫何安的年輕人,調戲了他青梅竹馬的女友,兩人擂台約戰,中途若不是程子涯偏袒出手打傷他,他已殺了那個何安!”


    “他若是來我們這裏臥底,知行院為此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大?再者說,我們也沒有什麽秘密,值得知行院如此的興師動眾,所以……我覺得此人不似做偽。”


    韓戰沉吟片刻,緩緩點頭,他目光閃動間,透著一股精明,與剛才那個大老粗判若兩人。


    “秦參軍說的有道理,可俺總覺得這事……有些奇怪……哪不對?俺又說不上來……”


    他有些懊惱的撓了撓頭,突然想起了什麽,說道:“噯……你剛才提到的那個何安,這個名字俺想起來了……薛凝來信曾提到過……還是你給俺念的信。”


    “確有此事,將軍過耳不忘,老朽實在佩服!”


    秦可嵐訝然失笑,微一思索,緩緩迴憶道:“信中似乎提及這個何安,與小姐交好……”


    “讓洛陽的探子,給俺查查這個何安的底細,一有消息立馬來報……”


    秦可嵐得了命令,轉身走出會客廳。


    剩下韓戰一個人,搓著手掌,在廳內來迴踱步,半晌,他自言自語嘟囔道:“誰勾搭俺嬋兒,俺砸斷他狗腿!”


    隻是他的嗓門實在太大,守在門口的軍士聽到,嚇得不禁身板一挺,尿意上湧。


    月似吳鉤,照的地上仿佛降了一層寒霜。


    宴會廳內燈火通明,粗大的火把燃燒正旺,幾名士卒捧著一盤盤熱氣騰騰的羊肉擺在桌案上。


    美酒佳肴,人聲鼎沸,除了城主韓戰,參軍秦可嵐,宴席上皆是秦州將領、官員。


    宴會開始,眾人舉杯之際,韓戰向眾人隆重介紹了黎別,對他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韓戰那一口一個“驢鱉”,讓黎別有些無法忍受,好在一眾將官們熱情友好的迴應,讓他稍稍釋懷……


    席間,秦州邊防軍左帥納裏哈,醉醺醺地站起身道:“久聞知行院文才武略天下聞名,黎少俠又是知行院傑出弟子,不知能否露兩手,讓大家看看眼界?”


    “幹你娘!驢鱉跟了俺,以後就是自己兄弟,不要……再提什麽知行院。”


    黎別還未答話,韓戰指著納裏哈的鼻子笑罵道:“你個癟犢子想試他功夫,也要等他手上傷好了,你個癟犢子這個時候蹦出來……分明就是想……嗯……那個……怎麽說來著……”


    “落井下石!”


    一旁的秦可嵐小聲提醒道。


    “對!”


    韓戰一拍桌子,哈哈大笑道:“你個癟犢子想跳井裏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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