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聚寶堂巷子的拐角,陸琰便在楚綠衣耳邊低聲說道:“有人跟蹤。”


    楚綠衣向後掃了一眼,見來者並沒有刻意隱蔽他們的行蹤,便走去了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要了一間二樓的雅間。


    片刻後,敲門聲響起,陸琰與楚綠衣對視一眼,楚綠衣揚聲道:“進來。”


    進來的果然不是上菜的小二,而是身穿紫色華服的司徒歸,楚綠衣裝出一副陌生的樣子冷聲道:“你走錯門了。”


    “楚姑娘方才一手絕技,真是驚豔四座。”司徒歸望著她,目光中有些恍惚和癡迷。


    楚綠衣不喜歡這樣的目光,被聲名所累,她倒是漸漸能夠接受,被美色所累,卻始終令她反感。因此,她側首,蹙眉:“這位公子不請自來,所為何事?”


    “楚姑娘!”司徒歸掙紮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著措辭,“可否將返魂香轉讓給在下?”


    “理由?”


    司徒歸的眼中閃過一抹黯然:“招魂。”


    楚綠衣驚訝地打量了他一眼,忍不住說道:“我方才聞了一下,返魂香隻有去腐生肌的良效。”


    “眾所周知,返魂香源自月氏國,而月氏國乃是北奕前朝,返魂香在傳說,在北奕與前朝是完全不同的。”他歎了口氣,解釋道,“乾朝人以訛傳訛,以為返魂香能夠生死人肉白骨,實則不然,事實上返魂香的真正效果是招魂。”


    這迴,楚綠衣倒是想笑了。她一身本事盡得藥王真傳,竟是不知去腐生肌的返魂香還有這等奇效。她向來不信鬼神,不過卻不會不尊重別人的鬼神信仰。


    見楚綠衣始終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司徒歸急了,脫口道:“隻要楚姑娘願意將這枚返魂香轉讓給我,我可以答應你的任何要求!”


    他的語氣,極其自然,不由得讓她對他又打量了幾眼。原本,她尋思著這個司徒歸可能隻是個皇室子弟,現在看來,他的身份可能比普通的皇室子弟還要尊貴。


    那麽,會是誰呢?


    “楚姑娘,你有過世的家人嗎?”見她無動於衷,司徒歸隻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沒有。”


    “楚姑娘,我真的很需要返魂香!”


    見他言辭懇切,楚綠衣考慮了一下,事實上,返魂香對她沒有任何用處,而自己會隨著北奕的使臣出京城,之後才會被掉包,所以這段時間,還是不要與北奕使臣多接觸為好,免得被盯上了不好脫身。


    因此,她便賣了個順水人情,將盒子推到桌前:“拿去吧。”


    “那……”


    “還不走嗎?”楚綠衣最討厭跟別人磨嘰這種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事,直接下了逐客令。


    司徒歸見她麵色驟冷,隻好識趣的離開了。


    午膳的時辰很快便到了,蝶衣推門而入的時候,躺在榻上小憩的安雅公主已經醒了,此刻,她的眼神十分清明。


    蝶衣將上午小黃門囑咐她轉告的話說了出來,安雅公主聽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也好,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蝶衣的手微微抖動了一下,她趕緊垂眸,掩飾了自己眼底的緊張和害怕。


    送午膳的宮女們端著盤子魚貫而入,將一疊疊的山珍海味擺在桌上,然後恭敬地退了下去,蝶衣一邊幫安雅公主布菜,一邊問道:“公主,您屬意誰?”


    安雅公主喝了一碗鴨羹湯,白色的調羹敲擊著青花瓷的小碗,發出清脆而又規律的敲擊聲,像是決定命運的死神一般。


    最後,她的嘴角裂開一個詭異的笑容:“蝶夢。”


    蝶衣的背脊有些發寒,臉色瞬間便蒼白了起來,蝶夢與她乃是一同被公主帶入翊坤宮的,她們倆跟公主之間的情分,與常人不同。


    原本,公主是將兩人當作心腹來培養的,隻是到後來,不知為何,公主竟漸漸地疏遠了蝶夢,於是她瞬間成了翊坤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半個主子。


    “你知道當年,本宮為何疏遠蝶夢嗎?”喝了一碗湯後,她便沒了胃口,停止了進食,瞅著蝶衣似笑非笑地問道。


    “請公主明示。”蝶衣恭敬地低聲說道。


    “三年前,有一日她跟本宮請假,說身子不利索,本宮準了!”她支著下巴,漫不經心地打量著五指上鮮豔的丹蔻,“後來,本宮心情不好,遣退了所有人,獨自去了禦花園,你猜本宮瞧見了什麽?”


    安雅公主沒有再說話,蝶衣卻已經明白了。


    蝶衣與蝶夢一同出自司製坊,蝶衣感激安雅公主提攜之心,兢兢業業,時時刻刻謹記著自己身為奴才的本分。而蝶夢不同,蝶夢天生麗質難自棄,自小心高氣傲,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因此她漸漸長大之後,便格外注意打扮自己。


    蝶衣甚至知道,蝶夢不當差的時候,有時候會溜出皇宮,去青樓裏學些見不得人的東西,隻是念在姐妹一場,蝶衣到底沒把此事告知任何人。這等汙穢的事情,若是被別人知道了,等待蝶夢的,便是杖斃的下場。


    “當場捉奸。本宮倒是不知,本宮身邊素來乖巧的那個小蝶夢,竟是如此的放蕩不堪,莫說是在是禮教森嚴的皇宮,便是在放浪形骸的青樓,也實屬罕見吧?”她冷笑一聲,眼裏滿滿的都是蔑視。


    “皇兄因著本宮的關係,自覺尷尬,自然不會給她任何名分,也不會再與她有任何瓜葛。可憐呐,機關算盡,最後連個官女子的名分也沒有撈到。當時,蝶夢跪在本宮的腳下,瑟瑟發抖,她以為本宮會嚴懲她。你知道她當時對本宮說了什麽嗎?”


    蝶衣搖了搖頭,見安雅公主一直以漫不經心的語氣說著那些陰險狠毒的話語,她的身子陣陣發寒,生出了一種想要逃離的欲望。


    安雅公主摟過漫步而來的三花貓,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它滑膩的毛發間穿行著,低聲笑道:“蝶夢可真是你的好姐妹啊,她跟本宮說,你跟慈寧宮的雙音過從甚密,不值班的時候,幾乎夜夜秉燭夜談。”


    蝶衣瞬間如墜冰窖,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惶恐地不停磕頭,為自己辯解:“公主冤枉啊!冤枉啊!奴婢與雙音之間清清白白,奴婢從未生出過加害公主的心思啊!”


    “起來吧!”安雅公主將貓兒放在地上,伸手將她扶了起來,掏出手帕擦了擦她額頭上流下的鮮血,“本宮有說不相信你嗎?若是本宮不相信你的話,三年前,本宮就會除了你!你以為,本宮還會留你到現在?”


    “多謝公主不殺之恩。”蝶衣心有餘悸地說道。


    “嗯。”安雅公主點點頭,“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自從那件事之後,本宮也算是看明白了蝶夢的性子,這種兩麵三刀、口蜜腹劍的的女子,若是再留在本宮身邊,無異於自尋死路,因此本宮才找了個機會,將她調到了翊坤宮的外室。至於你,蝶衣,本宮知道你與雙音乃是親姐妹,隻是本宮與太後之間,向來互有齟齬,你與雙音的事情,本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皇宮是個捕風捉影的地方,你倆的事,既然蝶夢能知道,那麽別人也能知道,如今你已是本宮的心腹了,可不能授人以柄呀。”


    蝶衣惶恐的點頭,忙不迭地說道:“公主請放心,奴婢自會忖度分寸。”


    原本,蝶衣對蝶夢還存著一份憐惜,不忍幫著公主加害她,今日聽了公主一番肺腑之言,蝶衣瞬間對蝶夢恨得咬牙切齒,對她生出了一種置之死地而後快的狠毒情緒。


    見蝶衣的眼中閃過一抹狠毒的情緒,安雅公主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她自小生活在皇宮中,對於人心的算計,可謂是爐火純青,這下不愁蝶衣不死心塌地地幫她辦事。


    京城驛站。


    一迴到驛站,司徒歸便遣走了所有的下人,關上房門,不假他人之手,開始布置房間,將房間按照道家的擺設,做成了一個臨時卻很到位的法場。


    焚香淨手後,便是耐心的等待,房間的角落裏的漏刻在沉悶卻規律地滴著水,一滴一滴像是光陰漫步的節奏,它從遙遠的過去踏著沉重的步伐而來,走向更加遙遠的未來。


    這個權勢滔天的男人,在空蕩蕩的室內,聽著一滴滴的水聲,突然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傷感,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思念是一種容易讓人老的東西,當一個人開始不斷地迴憶過去的時候,就證明他的心已經漸漸地走向了末日黃昏。


    終於到了酉時,日夜交替的逢魔時刻,這一刻是天地間陰氣最盛的時辰。他起身,拉上了厚重的黑色窗簾,頓時,室內黑乎乎的一片,隻能隱約看見周圍的東西。


    男人拿出懷中的火折子吹了吹,火折子冒出一股跳躍的火花,他拿起身前的熏爐,用火折子點燃熏爐裏的銀絲炭。


    銀絲炭很快便燃燒了起來,濃鬱的香味也迅速地在空氣中飄散開去,他盤腿坐在蒲團前,聚精會神地等待著。


    漏刻,依舊在沉悶地發出滴水的聲音。


    男人臉上的神情,漸漸地由期待變成絕望,當最後一縷白色的煙霧消失在空氣中時,男人明白,所謂的返魂香真的隻是一個傳說,它並不能帶來自己思念之人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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