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吳掌櫃神色一頓,並未直接迴應,而是施施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這人雖然相貌普通,著一襲簡單的素色衣袍,乍一看似乎不太惹眼,可是,仔細看去,派頭卻很足,端眉肅目,沉穩中透著世故與精明,儼然有京都著名醫館大掌櫃的不凡架勢。


    楚綠衣隻瞧了兩眼,便猜出此人的用意。


    這是準備用長者的身份擺一擺譜,最好能夠用第一印象震住她。


    楚綠衣絲毫不懼,竟然也揀了一張椅子坐下,果然,這吳掌櫃見狀,麵色微微一沉,顯然有不悅之意,可惜,楚綠衣並未順著他的眼色,按照他的預想,擺出畢恭畢敬的樣子。


    “吳掌櫃,明人不說暗話。有事請講。”楚綠衣還是這副直截了當的態度。


    吳掌櫃忍不住暗暗稱奇,果然如傳聞中一樣,這女大夫生得一副絕佳相貌,氣質清冷,如高山深雪。這般姿容,完全可以作為籌碼嫁入富戶或者貴族之家,何必頂著拋頭露麵的巨大壓力,在天豐府獨自開設醫館?一介婦人之身,畢竟有太多局限。


    吳掌櫃慢條斯理地瞄了楚綠衣一眼,語調卻相當明快,有著習慣的利索:“楚大夫,我今天來,不是為了別的,是為了尋機與你們保和堂合作。”


    楚綠衣露出清晰的驚訝之色,杏眼微微瞪大,好奇地注視著吳掌櫃:“合作?”


    “對。”吳掌櫃唇畔浮出一抹淺笑,似乎相當篤定。


    楚綠衣微一思忖,清美的臉上滿是淡靜之色:“這個,還需商議之後,才能決定。保和堂和慶春堂都是醫館,同行之間,如何合作?”


    吳掌櫃聽言,眼中的不豫之色稍稍褪去,這女大夫還挺謙虛的,並未借機誇誇其談。


    “嗯。楚大夫,你來京城不過一月有餘,自然不太了解我們天豐府的情況。”吳掌櫃不急不緩地開始解釋,“醫館這一行,有許多規矩,行規就跟家規一樣,都是必須遵守的。”


    說到這裏,吳掌櫃故意停了停,不著痕跡地觀察楚綠衣的反應。


    豈料,這楚綠衣絲毫沒有年輕後生的冒失浮躁,隻安靜地坐著,安靜地傾聽。


    於是,吳掌櫃接著說道:“有我們慶春堂的幫忙,日後楚大夫可以迅速了解行規,盡快融入天豐府這個醫藥行業,說句不誇張的話,咱們天豐府大大小小三十七家醫館,無一例外都是站得住腳名聲在外的醫館,放眼整個乾國,那都是排得上號的。”


    楚綠衣微微頷首,依舊麵色清冷,叫人看不出她的真實想法。


    吳掌櫃的一隻手搭在桌案上,見楚綠衣沒什麽反應,便下意識地敲了敲桌麵,這是他習慣的動作,每迴教訓人的時候,他就喜歡用手猛敲桌子。


    兩人相對而坐,有片刻的靜默對峙。這吳掌櫃有些不耐煩這種沉默,開始諄諄善誘。


    “楚大夫,你還年輕,前途無量,各行有各行的規矩,俗話說,無規矩不成方圓。希望你仔細考慮,為保和堂的長遠之計著想。和我們慶春堂合作,必定可以成就一代受人尊崇的杏林名醫。想來,這也是你的心願吧?”


    楚綠衣暗暗搖頭,果然,來者不善,這慶春堂是天豐府的頭號醫館,在這個行業裏,確實有資格當老大,這吳掌櫃不聲不響地來訪,顯然是為了給自己的保和堂立立規矩。


    至於他說的一代杏林名醫,顯然是套話。世上的醫者大夫,誰不想成就一番盛名?


    隻可惜,她楚綠衣現在用不著這種浮名。上有皇帝欽賜的匾額,下有神秘的藥王穀身份,即使麵對的是慶春堂這種老字號大掌櫃,又何懼之有?


    楚綠衣十分淡定地搖搖頭:“我隻想治病救人,不想摻和其他的事。”


    言下之意,便是婉拒了。


    吳掌櫃聞言一愣,尚未反應過來,就見一名打扮清爽的女子舉著黑漆托盤穩步走進來,楚綠衣立即起身迎上去,拿起茶盞茶壺和點心碟子,擱在五尺見方的桌案上。


    吳掌櫃很快迴過神來,見楚綠衣和她的丫鬟舉止嫻靜,絲毫不受影響。他登時一臉不悅,語氣也透出不濃不淡的警示之意:“楚大夫,剛愎自用,使不得。”


    孰料,楚綠衣親自為客人沏茶,笑容婉麗清淡:“剛才一直忙著閑聊,怠慢了吳掌櫃,萬勿見怪。”態度疏離,卻客氣有禮。


    吳掌櫃下意識地捧起茶盞,剛剛呷了一口茶水,便猛地醒悟過來。


    這是有逐客之意麽?不行,他此次來訪,是為了立規矩,豈能空手而歸?


    被看退出房間,立在門口,悄悄側耳傾聽。


    這吳掌櫃果然不甘心,試圖說服楚綠衣,可惜,幾番說辭下來,楚綠衣始終不動聲色。末了,吳掌櫃終於忍不住擺出日常訓人的氣勢,在他眼裏,這楚大夫不夠虔敬,竟敢跟他這位京都頭號醫館的大掌櫃叫板,委實失了小輩醫者的身份。


    “據聞楚大夫上次出手醫治一名煙花女子,行裏都聽說了,這明顯不合規矩。楚大夫如果一意孤行,不思悔改,咱們這些同行有必要施壓,予以懲戒,以正行業之風。”


    這吳掌櫃說得冠冕堂皇,楚綠衣安靜聽著,末了,她突然微微一笑。


    “吳掌櫃,這番警告,才是你此行目的,對麽?”楚綠衣毫不客氣一針見血。


    吳掌櫃稍一尷尬,迅即恢複鎮定,他再次暗暗稱奇,這女大夫好強的氣勢,與自己相比毫不遜色,莫非,這就是得到皇帝嘉譽的緣由?


    “楚大夫,要在天豐府立足,單打獨鬥,終究難成氣候。”


    吳掌櫃幽幽地留下這句話,隨即不急不緩地起身,徑直掀開簾子走出房間。


    楚綠衣微一猶豫,還是跟了上去,兩人走出醫館大門,門口停著一輛素簡的馬車,車裏飄出一股淡淡藥香,車柱上刻著鍍金的“慶春”二字。


    吳掌櫃迴頭看了一眼,見楚綠衣親自送客,眼中的冰冷之色稍減。隻是,他稍稍抬頭,目之所及,便有一塊黃金匾額,鬥大的“天下第一醫”五個金字頓時刺痛他的眼睛。


    就算是閱曆豐富的大掌櫃,也忍不住暗暗嫉妒。皇室的讚譽,無疑是最好的招牌。就連慶春堂這家老字號醫館,都試圖極力攀上皇室這棵大樹。


    這楚綠衣,哪來的好運氣?吳掌櫃暗暗搖頭,這麽響亮的名頭,落在保和堂這種小醫館頭上,簡直是暴殄天物。這自視甚高的吳掌櫃冷哼一聲,徑直登上馬車走人了。


    楚綠衣送走客人,迴頭就看到被看和十一等人立在門檻後麵,個個一臉好奇緊張之色。


    “沒事,該幹嘛就幹嘛去。”楚綠衣無謂地擺擺手。


    這時,楚緣和十一突然不約而同地喊道:“去太白樓!”


    被看撲哧一笑,頓時沒了緊張感:“還是吃貨的世界簡單啊,姐姐我好羨慕!”


    楚綠衣登時無語,看一看天色,確實到吃晚飯的時辰了,眾人迴屋收拾一番,當即趕去京都最有名的酒樓太白樓,來到二樓包廂,選了一間雅致的“觀潮廳”。


    四人圍坐在紅木圓桌邊上,熱情的酒樓夥計報出一連串噱頭十足的菜名,楚綠衣讓十一和楚緣自己選,兩個小娃娃顯然非常興奮,商議了好一陣,才選定幾個招牌菜。


    被看坐在對麵笑道:“別省錢,楚某人現在也算富有,足夠你們吃一頓豪奢大餐。”


    楚緣奶聲奶氣地嚷道:“娘親,你以後給病人治病,會多收診金嗎?”


    楚綠衣身姿慵懶地倚在紅木椅子上,聞言,有些不解地看向楚緣,楚緣立即小手一指,指尖頂著十一的胳膊:“哥哥說,娘以後是天下第一醫,肯定可以開高價。”


    楚綠衣立即看向十一,清寒湛然的眼神中,透著幾許疑惑,這不像是十一會說的話呀!


    十一搖頭晃腦地解釋起來,故作老成,可愛逗人。


    “師父,我聽街坊鄰居說,咱們保和堂有了名氣,就不會像剛來的時候一樣,凡是病人,都一視同仁,保和堂以前治病,病人無論貧富都需要排隊。現在有天下第一醫的名氣,以後肯定隻接待貴客,普通的病人出不了大價錢,所以隻能……排在最後麵啦!”


    楚綠衣還未反應過來,就見被看一臉怒色,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咚”一聲脆響,硬是將楚緣和十一齊齊嚇一跳,楚綠衣也愣住了。


    “現在就開始傳播這種謠言,以後還得了?綠衣,我們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十一迫不及待地接口:“被看姐姐說得對!我當時實在聽不下去,就甩了一鞭子,結果,那街坊阿姨竟然汙蔑我,說保和堂擺架子,說我舉止粗魯沒禮貌……”


    楚緣也著急地插嘴:“娘親,怎麽辦?那些人故意說壞話!”


    楚綠衣淡定地掃視一圈,另外三人都急哄哄的,連楚緣這種奶娃娃都義憤填膺,可是,在她看來,這些都不是事兒。無非是一些流言蜚語,猜疑或者誹謗,她早就有心理準備。


    楚綠衣當即給十一和被看遞去一記“稍安勿躁”的眼神,十一立即溫馴地坐迴原位,雖然小臉上滿是慨然之色。被看咬著唇,美目中流露出一抹疑惑。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響起一個鬼祟的聲音:“就是他們,我親眼看見他們進去!打著保和堂的招牌,四處招搖,真以為自己多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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