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之中,花寄情洗過澡換了衣服,便起身去溫亭寂的客房,房中,溫少炎正嘰嘰喳喳的八卦:“葉大哥一直在逗她說話,還叫她‘情情’,花姐姐卻不怎麽理他……”


    溫亭寂輕聲道:“情情?”


    “對啊!”溫少炎道:“我看花姐姐一定就是那位子書家主……隻是因為想念舅舅所以才迴來的,否則的話,她怎會對舅舅你這麽好?還提前備好了舅舅能吃的靈丹,你不吃,她還喂你吃……”


    溫亭寂輕聲道:“別胡說。她不是子書姑娘。”


    溫少炎有些不服氣,“你怎知不是?連子書將軍都分不出呢!”


    他輕歎了口氣,低聲道:“她未摘麵具時,我便知不是了,兩人長相雖似,眼神卻有些不同。子書姑娘很少笑,她的眼神,再怎麽溫和,眼底也仍帶著些冷靜戒備……她小小年紀便做了子書家主,家裏家外都是風波重重,敵友莫測,她步步謹慎,步步艱難,所以很難對人放下戒心……可是這位花姑娘,眼底卻帶著些任性意氣,她似乎亦有號令天下的底氣,想法行事卻有些孩子氣,極聰明,卻很少深思熟慮,這是一直被人寵著的姑娘才會有的心情。”


    溫少炎有點迷惘:“號令天下?花姐姐有這麽厲害麽?又被人寵?被誰寵?”


    溫亭寂道:“花葉相伴,自然是近在眼前。”


    他更是驚訝:“葉大哥?不會罷?我看他也不愛說話,更沒出過手,花姐姐說甚麽,他就聽甚麽,難道他比花姐姐還厲害?”


    溫亭寂失笑:“容讓亦是一種風度,不顯山不露水也不失為一種底氣。她敢不理他,自然是因為心裏明白,他不會不理她……她從不叫他,也自然是因為她篤定他不會不跟她……”


    花寄情抬起的手,停在空中,一路聽了下來,竟有幾分迷惘……停了一停,才一咬唇,叩了幾下。溫少炎道:“誰呀?”花寄情不答,他早連跑帶跳的過來,將門一拉,然後一怔:“花姐姐?”


    她嗯了一聲,便走了進去,溫亭寂已經上了榻,隻著了內衫,用被子蓋著腿,正倚在床邊看書,見她進來,便抬起頭來。花寄情淡淡的道:“我隻當溫大人是個君子,不想居然是背後論人短長的小人。”


    話說的很不客氣,俏臉上罩著寒霜。連溫少炎都被嚇到,溫亭寂卻隻一笑,便要掀被下床,她擺擺手:“不必了。”


    他居然也並不客氣,便坐迴去,含笑道:“還沒睡麽?”


    她聽他的口吻像在哄小孩子,便有些火大:“我若睡了,還會站在這兒嗎?”


    “嗯,”他點點頭,不疾不徐,溫雅含笑:“喝茶嗎?”


    難道她是來喝茶的!花寄情著惱,“不喝!”他又笑了笑,便放了書,半挽了袖子,送到她麵前,花寄情反倒一呆:“做甚麽?”


    溫亭寂不解:“你來,不是要把脈麽?”


    “喂!”她都無語了:“你能不能不要自作聰明!我給你的是上品靈丹,你以為是尋常湯藥麽?難道你服了靈丹我還要來把脈確診?你把靈丹當甚麽啊?”


    “是,是。”他收迴手,溫柔道:“我不懂。請不要見怪。”


    她瞬間無力,然後忍不住一笑。溫亭寂這種人,的確是很難讓人有甚麽戒心,即使隻是初識,也覺得親切。溫少炎小心翼翼的遞上茶,她劈手接了,喝了一口,隨手擲到屋角桌上,溫少炎驚唿道:“花姐姐,你好厲害!”


    她擺手:“行了,別大驚小怪了,上床睡罷。”


    溫少炎訝然:“你來是要幹什麽啊!我睡了,誰陪你說話?”


    溫亭寂一直看著她,便道:“少炎,聽姑娘的話。”


    “哦!”溫少炎揣著個悶葫蘆,隻得乖乖爬上床,花寄情先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雙手一籠,指尖金光流泄,迅速布成一個金色的罩子,溫少炎眼睛都睜圓了,興奮莫名,卻捂著嘴不敢發出聲音,一直到罩子合圍,自動隱去,花寄情才道:“天亮之前,不要出來。”


    溫少炎用力點頭,溫亭寂隻是靜靜的瞧著她,花寄情再看了幾眼,確定無事,這才轉身出去,溫亭寂看著她的背影出了一會兒神,重新捧起書,才看了一行,便聽噗的一聲,蠟燭居然熄滅了。黑暗之中,溫亭寂竟有些怔忡,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歎了口氣,溫少炎道:“舅舅!”


    他嗯了一聲,低低的道:“這樣的脾氣,倒有幾分相似了……”


    溫少炎根本沒聽清,道:“甚麽?”


    他將書放在枕邊,躺了下來:“不要多說話,睡罷。”


    溫少炎也不知出了何事,隻得乖乖躺好,可是才親眼見識到玄妙玄法,興奮莫名,哪裏睡的著,苦苦的捱到天亮,翻身張眼,便是一驚,急道:“舅舅!舅舅快醒醒!”


    溫亭寂一張眼,也是一怔,室中竟有幾個短裝結束的黑衣人站定,姿勢卻有些詭異,細看時,才發現他們好像是被粘到了昨天花寄情布出的罩子上,連人帶兵刃都成為一個彎彎的弧度……可是這時候罩子早已經隱形,看上去這幾個黑衣人相距床榻隻有幾步,表情猙獰,溫少炎嚇的跳下來就往後躲,手把到窗子,窗子吱啞一聲開了,就聽一聲慘叫,一個黑衣人從窗上跌了下去,直摔到地上,血濺了一地。


    溫少炎嚇慌了,尖聲道:“花姐姐!花姐姐!”


    一聲未畢,有人疾衝進來,卻是子書尺闌,一眼看到房中情形,登時呆了一呆,溫少炎猶未迴神,急道:“子書將軍,救命啊!剛才有個人掉下去了!”他一邊說,一邊指著窗下。


    子書尺闌便要上前看視,隻邁了一步,便啊了一聲,也被結界吸住,一時竟是掙紮不開,不一會兒,忽聽噗的一聲,好像炸開了一個水泡,房中結界迅速消失,幾個黑衣人登時軟倒在地,子書尺闌也是一個踉蹌,然後勉強撐住。花寄情清淩淩的聲音在空中響起,道:“溫大哥,溫小子,下來吃飯。”


    溫少炎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東張西望,溫亭寂早著好了衣裳,伸手握了他手,輕聲道:“少炎,我們先下去。”


    “啊?”溫少炎指著地上的黑衣人,張口結舌,溫亭寂道:“子書將軍會處理的。”


    溫少炎隻得跟著他走了下去,花寄情和帝孤鴻已經在吃,一見他下來,便拿筷子指指他:“少炎,你能有你家舅舅一半的聰明也好啊……”


    溫少炎急道:“那邊死了個人,你還有心情吃飯!”


    花寄情並不在意:“現在還沒死,二樓這樣的高度,還不足以摔死一個江湖高手……但他的命也未必保的住,全看咱們子書將軍了。”


    子書尺闌剛好步下台階,強笑道:“花姑娘這話是甚麽意思?”


    “沒甚麽意思。”花寄情頭也不抬,淡淡的道:“我生平最討厭旁人算計我,尤其討厭你這種笑裏藏刀的偽君子。不管你信不信,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若還是想試探我們……我不妨告訴你,十個子書尺闌,也不是我們的對手。你還是不要枉費心機了。”


    他是五階的玄術師,在東臨部洲已經算是少有的高手,她居然說十個他也不是她的對手?那麽她有多高?這不是胡吹大氣麽!本來應該很好笑的,可是他竟隱隱膽寒,笑不出來。子書尺闌咬牙許久,才慢慢的走下來:“我是現任的子書家主,不管你是不是子書寄情,我都需謹慎……還請姑娘不要見怪。”


    花寄情倒是訝然,挑挑眉:“你是子書家主?你學會了通靈秘技?”


    子書尺闌臉色都變了,喃喃的道,“你居然知道‘通靈’之術?你……你……”


    花寄情看了他幾眼,點點頭:“原來你不會。”


    他急道:“你究竟是誰!”


    花寄情悠然道:“我說我不是子書寄情,你不信……你既然硬要把我當成子書寄情,那就算我是好了。”


    子書尺闌一口氣憋住,竟是說不出話來,花寄情吃完了碗中的麵,慢條斯理的喝了幾口茶,“我們仍會往玄都去,子書尺闌,你若是不願意,就不要與我們一路了。”


    “不,”子書尺闌道:“若你真的是子書寄情,我會迎你迴玄都。”


    “那倒不必,”花寄情淡淡的道:“我對這所謂的子書家主,一點興趣也沒有,也不用你迎。”


    子書尺闌默然,見四人吃完動身,便招唿親兵跟了上來,花寄情也不去理他,直接招唿溫家兩人上了一輛馬車,昨天趕車的車夫過來,也被她擋了迴去,溫少炎十分機伶,便把袖子一擼,“我來趕車!花姐姐放心,我最會趕車了!”


    花寄情道:“不用。”一邊就抬手,從旁邊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帝孤鴻卻上前一步,從她手中樹枝上,又摘了兩片葉子,輕輕向外一拋,頓時化為兩個青衣小廝,一左一右坐在了車前,帝孤鴻便拉著她手兒進了車裏。溫少炎眼睛都不夠用了,連連讚歎,抓著帝孤鴻的手:“葉大哥,葉大哥你好厲害,你教我好不好……”


    帝孤鴻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這世上能讓他好脾氣的,大概隻有一個花寄情,理也不理的抽了袖,微微彈指,青衣小廝熟練的一甩鞭子,馬車便潑刺刺馳了出去。這種法子,類似於民間的紫姑,但紫姑其實是借的野魂,帝孤鴻這種,卻是放入了他一縷神念。花寄情論起神念不比他差,這種小巧幻人的玄法卻是不會,她本來是想用馭木之術做出幾個傀儡,然後放入神念,雖然效果差不多,但施展起來,無疑是帝孤鴻這種最快最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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