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師兄。”


    晏殊佳微微點頭,盈盈迴禮,雖然原本與齊玄榕並不熟,但這位自稱“師兄”的家夥近來常跑到藏書閣,尋些話題與自己搭訕,文質彬彬的無害模樣倒也不讓人生厭,故此,本著同門之間應該“與人為善”的想法,晏殊佳也沒有冷臉拒絕,而齊玄榕也並不似門內有些登徒浪子,抑或亂嚼舌根之人那般,胡亂搬弄是非,或者有什麽逾越之舉,這一點,倒是讓晏殊佳刮目相看,想來此人算得上是掌門家族中的另類。


    說起來,那些討厭的門內修士,自從自己被禁足懲戒以來,倒是清靜了很多,似乎冠在自己頭上的“天之驕子”名號,近來也被自己天理門一行的失誤,引發的不良結果湮沒了許多,再不複之前的耀眼奪目。


    這一點,她也有聽到些“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之類的閑言碎語流傳,隻不過,一想到那些因自己失誤,而與江郎相伴,攜手共度的時光,她心頭反而生出不少暖意,嘴角不由得上揚,思念起心中的他來。


    也不知道母親是否難為了他,是否中意,是否會改變心意?


    “師妹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是不是早就聽說了?”


    嗯?晏殊佳陡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態,趕緊收了欣喜顏色,找了個蹩腳的借口遮掩,“師兄哪裏話,我隻是想起一句道經,突然悟到了真義而已。”


    “師妹勤奮刻苦,著實為我輩楷模。”


    “師兄謬讚了,可有什麽事?”晏殊佳隻覺得臉頰有些發燙,她還不習慣將謊話無限繼續下去的談話模式。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師妹要先聽哪一個?”齊玄榕手裏多了一紙函件。


    “師兄怎麽也學那些市井流行的話術?”


    “哦,”齊玄榕明顯愣了一下,不由的手足有些失措,“原來師妹不喜歡這個,是我的錯。”他幹脆將函件直接遞了上來。


    “正式的函件需要下午才放出,我隻是抄了一份過來。師妹已經被征調為寧海郡的鎮守一職,明日便可出發,除了不能離開齊國以外,之前的禁足也取消了。”齊玄榕小心的靠前了一步,“而且,這藏書閣的任務,也同樣取消了。”他的臉上旋即露出些許稍縱即逝的失望顏色,“寧海郡雖然算不得我們齊國的十大郡治,但恰巧排在十一,故此這個職務也算得重要,倘若四年的任期內能有所建樹,想來開府應該問題不大。”


    還是不能離開齊國……別的晏殊佳沒注意,聽聞這句,她心中倒是有些失望,不過有了方才顯露心跡的教訓,她便故意繃著臉,保持著無喜無悲的顏色。


    “多謝師兄提前報訊。”


    “哪裏,哪裏,應該的,我們同門之間,應該互相幫襯才是。”笑容洋溢在齊玄榕的臉上,他隨即欠身,躲過了遠處行來的兩名女子的目光,他認出其中一名,正是經常沒事愛找自己閑聊的孔君琳。


    “當然,寧海郡也有它的問題,那裏原本是薑家的封地。”


    “薑家?”


    “薑家一直為掌門所不喜,多年前那起掌門之位的爭奪,師妹你應該知道的。”齊玄榕低聲說道,作為掌門家族之人,以及有公職在身的他,說這些話其實是極為不妥的。


    “原來如此。想來那位也是元嬰身份,應該不會難為我一介金丹,總不能因為我師父的緣故,故意不配合吧?”


    “薑恪圭那老鬼,前日已經離開了,去向不明,現在薑家的主事人乃是薑運淶,金丹四重修士。”齊玄榕低聲說道,“不過此人還算開通,和我的三舅公有些舊誼,我會幫你去說和一下的,左右你們互相傷害,都不會有好結果。”


    “多謝師兄關照。”


    “哪裏,隻是盡些微薄之力。”


    “這本道經,對於提升驅物有些助益,便送與師兄吧。”晏殊佳拿出一本“引龍追風心經”遞了上去,借助此本道經,她近來對於驅使法劍,著實有了些心得,也在上麵細細備注,本來想擇機送給江楓,後來想到他身為掌門,日夜操勞,應該沒有心思琢磨這些,便棄了這個不現實的想法,而眼前這齊玄榕,既然是掌門家族之人,想來多半修的是劍修之道,應


    該有些作用。


    “這……多謝師妹相贈。”齊玄榕受寵若驚,雙手接了過來,隻是翻看一頁,便窺得了上麵娟秀的小字,心頭又是一熱,正要說些感謝的話,卻見晏殊佳已經進了藏書閣。


    哎,總是這個樣子,不過也有進步,冰山總會融化,佳人總會懂我,也不知道她心中現在住著誰,是何等人物,以至於時常拒人於千裏之外,齊玄榕心道,將道經貼身放好,左右看看,見無人關注自己,便快步離開了藏書閣。


    …………


    淺山宗,湛川鎮。


    江楓剛迴到住處,正要迴房溫存片刻,卻聽得隔壁房間裏一陣喧鬧。


    “怎麽了?”他推門一看,卻是兩名徒弟,以及黑小子英歌正圍著一條碩大的黑魚,指指點點,爭論不休。


    這不是沼澤中的特產嗜血黑魚麽?江楓記得此物,血肉稍有靈性,味道也不錯,一般最多可以長到三尺長,而眼前這隻,竟然達到了八尺,看起來,英歌逃避幫忙翻書的任務,跑去沼澤裏廝混,並沒有空手而歸。


    “你們幾個在爭論什麽?”


    “我建議這條魚紅燒。”江城子道,“鄭師母的手藝很不錯的。”


    “我建議曬幹,這麽大的魚,一定很有嚼頭。”江之問辯解道,“而且可以吃很久。”


    “我建議賣掉,這東西吃了對我們幾人也是無用,可以換很多靈石,買更多種好吃的。”英歌道,“我說這條魚是我捉到的,理應我說的算,但他們兩人說幫我翻書也有功勞,所以就爭執了起來。”


    唿——


    江楓長出了一口氣,他還以為是什麽大事,自己在外麵吹了一夜的冷風,結果迴來還要為你們幾個公斷是非,你們幾個修煉還真是懈怠得緊啊,心頭也是一怒,“你們怎麽不問問這條魚,它想怎麽辦?”


    “是啊,你們從來沒問過我的意見,這不公平。”身下傳來一個悶聲悶響的聲音,幾人不由得一愣,發現確實是那黑魚在說話。


    “哎,這魚竟然會說話。”英歌蹲下身來,拍了拍碩大的魚頭,“會說話的魚,能賣更多靈石,吃了怪可惜的。”


    “那得先殺了才行,否則在鍋裏叫,倒是不合適,吃著也不放心。”江城子沒有放棄,不過他也是頭一次見到會說話的魚,“哎,你會幻形麽,就是變成我們這樣?”


    魚頭扭了扭,沒有理他,卻看向了江楓,“我看你也是明事理的人,放了我,我的主人會報答你。”


    “你還有主人?”


    “當然,我是晚上睡不著出來散步,這個黑小子躲在暗處,我沒有看見,才不小心被他捉住的。”那黑魚甩了甩尾,將腥臭的淤泥濺了英歌一身,“怎麽樣,我帶你們去見我家主人,他一定願意贖我的。”


    嗬,倒是件有趣的事。


    江楓心中旋即有了計較。一方麵,這黑魚身上妖氣寡淡,一看便知隻是活的久,並非成長為妖獸而口吐人言,算得是一件奇事;另一方麵,它既然生在沼澤,口中的主人必然也在沼澤之中,而自己經由毒泉沼澤數次,竟然沒有發現,之前沼澤並不是淺山宗地盤,倒是可以忽略,如今數日之後,便是淺山宗的領地,一名躲在暗處的修士,是友是敵,還是先辨個分明為上。


    一炷香之後。


    幾人帶著黑魚,來到了一處不算太大的泥潭。方才靠近,便見得下方的泥漿之中,漩渦驟起,不一會兒便浮上來一名禿頂的老年修士。


    “小飆給你們添麻煩了。”老年修士抱拳行禮,但他並未走出泥潭,仍然是半個身子沉在泥潭之中。


    “不知道友何方人士,為何遁在此間?”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氣息,江楓認出對方乃是一名人族,築基中段修為,觀其年齡,至少超過百歲。


    “我名蒲留川,齊國溟滄派修士,宗門被滅,流落至此,不幸被同門逃遁之人設計所騙,困在這沼澤之中,時間久了,倒是喜歡上此間,故此一直沒有離開。”


    還有喜歡這裏的……這理由聽起來很沒有誠意啊,環顧一周,泥潭遍布,瘴氣橫生,加上冬季即將來臨,必然更為惡劣難存,不過


    說起“溟滄派”,江楓陡然想起了楚弈鳴的原身,心道竟然還能遇到他的同門,“我乃淺山宗掌門江楓,此地即將為我宗所有,道友既然為齊國人,還請速速離去吧。”


    “宗門覆滅,已經無家可歸。懇請江掌門不要驅趕我走,這沼澤也無它物,想來我留在此間,對您也沒有半點妨礙。”


    “但留在此間對我也無助益,除非道友願意為我宗效力。”


    “嗬,我已無出世的念頭。”蒲留川身體微微上浮,泥漿迸射,卻見他的雙腿,從膝蓋之上齊齊截斷,“老夫已經不能為江掌門效力,隻願在此沼澤之中了卻殘生。小飆乃是我馴化的黑魚,如果江掌門能放他一條生路,我願意奉上我隨身之物,以示感謝。”


    蒲留川手中靈光一現,甩過來數張符籙,江楓接在手中,發現乃是三枚三階符籙,並非製式,卻聽對方解釋道,“我原本是溟蒼派的首席製符師,這‘忘形緣善符’乃是我平生所學中最得意之作,可以讓妖獸對你產生親近感,進而變得容易馴化,靈智提升。”


    親近感?江楓看了看手中的符籙,心道倘若是能讓妖獸暴躁,兇性勃發,倒是可以送給蔡求真,讓他幫我煉製那件“玄黃靈隱紙符”。


    “對於你們妖族女修,此符是無效的。”


    我真沒這麽想,江楓大囧,話說我是那樣的人麽,眉頭微皺,卻聽蒲留川繼續說道,“這沼澤中物產甚少,幾乎無法煉製任何符籙,這幾枚便是我隨身僅存的藏品了,希望江掌門看在這幾枚符籙的麵子上,放小飆一條生路,也能讓我安心在此終老。”


    “道友既然有一身製符的好本事,不如和我迴淺山宗。”蒲留川既然有技藝在身,江楓便再次生出招攬之意,雖然他是人族,但江楓心中對此毫無芥蒂。


    “多謝江掌門好意,蒲某心意已決。”


    “如此,我便不強人所難了。”江楓轉頭示意,讓英歌放了那黑魚,見其歡快的躍入泥漿之中,而蒲留川也拱手示意,一同隱沒在沼澤之中,心中道了一聲可惜,想來宗門覆滅加上被奸人所害,已經讓這位修士心灰意冷,失了大道之心,對於眼前的新機會,也興趣索然,即使強迫對方加入,也是無用。


    至於將其鏟除,想來一個失卻鬥誌的修士,也不會與自家修士為難。


    “蒲道友,如果有一日你想開了,自可知會我淺山宗過路修士。”江楓隔空喊了一句,卻沒有得到任何迴應,等了數息,沼澤仍是一片枯寂,便將三枚符籙收起,甩給英歌一枚三階靈石,囑咐他們三人自行分配,便帶著麵色歡喜的他們速速離去。


    萬籟俱寂,泥漿之上浮起幾個水泡,隨後響起一聲深沉的歎息。


    …………


    毒泉沼澤東緣。


    慕晴川在隱蔽處休息了一夜,便起身繼續趕路。一枚略有褪色的玉佩被她捏在手中,把玩了整整一夜,正是她在見江楓之前,繞路湛川鎮,心有所感搜尋到的,此物她記得分明,應該在係在她裙裝貼身之處,至於怎麽到了江楓手中,想來絕不是偶然。


    男人都是騙子。


    早晚找你算賬,一想到自己的原身可能失陷在江楓手中,不知道遭受了何種褻瀆,慕晴川銀牙咬緊,步履又快了三分。


    不過江楓這小掌門,竟然勾搭上了晏殊佳,嗬,真是色膽包天啊。


    唿!


    是時候離開了,淺山宗物產稀缺,靈地低劣,並不適合久留。至於去哪裏,她想了一夜,心中已有了計較,聽聞北劍門一直延攬散修,號稱“自由之城”,想來對於身份不明者,更方便潛伏,不如就去那裏尋找新的機會。


    想來今生或許都不會再迴禦風宗,心頭又是一陣苦澀,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在那裏修成正果的,卻未料及到頭來隻是一場空。忽然想起自己的師父泰老,還在禦風宗閉關衝擊偽天級,不知道自己丟了掌門大位,對他來講,又意味著什麽。


    …………


    禦風宗北部,亂石海邊緣,與銳金門毗鄰之地。


    距離亂石海南岸不遠的一處孤島上空,風雲正在急速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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