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有禮,在下周禮秩,不知如何稱唿?”雖然那生有一雙長壽眉的修士不止看上去年齡超過自己,修為也為元嬰,超過自己一個境界,但年輕的周禮秩還是不卑不亢的上前打了招唿,作為桃源城破陣一方的領頭人,他這個時候必須站起來應對。


    元嬰修士出馬,很有可能是宗門戰爭的前奏,當然,倘若他隻是觀戰,並不出手,倒並不違背“九老頭”定下的規矩,周禮秩並不懼怕宗門戰爭,隻是此刻,己方並沒有對應的元嬰修士撐場,一旦動手,己方定會落在下風。


    “在下田義成。既然你姓周,周擇理是你何人?”


    “掌門是我的叔父。”


    “看起來你是可以對自己說話負責的人,我且問你,我宗修士晏殊佳現在何方,與其同行出使濯見城之人,去了何處?”


    “這……”


    不知道長老周秉彥已經將首尾處理得如何的周禮秩,一時語塞,不過他事前知曉周秉彥的計劃,便略有悲戚的迴複道,“晏道友不慎卷入爭鬥,已經遇害。”他隨即將目光掃向桃源城大陣,意圖十分明顯,“塗山實力非常強勁,我等也非常頭疼。”


    嗯?


    一旁的赤霞門掌門曾寶賢眼中現出異樣的神采,暗忖這周禮秩果然是個話語高手,除了晏殊佳生死未明他的表述有所誇張外,其他全是真話,但一舉一動,卻很容易讓人理解是塗山謀害了晏殊佳,不過他卻發覺,這名曰“田義成”的元嬰修士,麵色異常憤怒,但他身後的一名少年金丹臉上,卻有一絲失望。


    什麽意思?


    捕捉到這個細節的曾寶賢,不禁思緒飄飛,見桃源城大陣光芒漸顯黯淡,便給堂弟曾寶駿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隱隱遠離了大陣邊緣,並與齊國和天理門修士保持了較遠的距離。


    難不成會有什麽特殊的狀況發生?


    曾寶賢暗想道,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桃源城大陣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錚鳴,轟然破碎傾塌,但見數十名修士騰空而起,紛紛向這邊襲來,這或許是落英門最後的抵抗力量,曾寶賢心中遊過星星點點的悲戚,見天理門修士戰陣仍在,且富有餘力,便打算暫時還是以穩為主,他見塗山已經擎著大劍,禦使體型巨大的黑鯨衝刺而來,便先一步避開了鋒芒,佯做沒有發現對方,直奔另一名築基修士而去。


    柿子還是挑軟的捏,左右有這麽多高手,塗山還是留給齊國人吧。


    然而與其預期不同的是,齊國修士卻沒有動,而是聽命元嬰田義成的手勢,作壁上觀,直接遠離了戰場,隻看天理門和赤霞門,合力對付落英門修士。


    這老賊倒是精明的很,曾寶賢心中未免略有失望。


    落英門餘下的修士都一身是膽,怕死的,和事前已經通敵者,在破陣之際,多半早已經如鳥獸散,或者之前投了天理門,雖然看上去,他們與掌門塗山仍然沒有什麽配合,但卻盡數已經使出渾身解數,誓與宗門共存亡。天理門的修士戰陣變陣之後,與周禮秩和尚未離開的墨海樹,合力對付塗山,而餘下修士,則盡數歸赤霞門應付。


    塗山壓力倍增。


    躲在大陣之後鏖戰,雖然也恢複了不少靈力,但仍然不多,縱橫捭闔之間,他已經重挫數名天理門修士,但身上的傷勢,卻越來越重。


    一力降十會,但雙拳卻難敵眾手。


    塗山有這個覺悟,也知道今日之局必敗,遠觀地上漸漸逃散的桃源城凡俗和低階修士,他心中略有寬慰,手中卻更忙個不停,倘若不能拖住眾人更久,那麽桃源城的情況隻會更慘,現在或許隻有敵方的練氣修士前往掠奪破壞,一旦餘下的修士騰出手來,下方城中的情況隻會更糟。


    再望向隱隱遠離自己作戰的數名宗內修士,心中迴憶著往昔的點點滴滴,或許,平日裏不應該過於追求完美而苛責諸人;在尋訪外才時,應當更重視宗內眾人的想法;對於資質欠佳者,更應該親力幫助他們找到自身的閃光之處,畢竟天下之大,並不是每個人都是自己一樣的修煉天才,或許師叔是對的,無論是他,還是自己,都隻是個大道之上的耀眼流星,而非能顧全大局的掌門之選。


    嗨!現在覺悟了有什麽鳥用?


    不過,我還可以為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讓這些低階修士有更多機會逃脫,他望向紛紛攘攘,前赴後繼湧上來的敵手,躲避著修士戰陣的合擊和拘困,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黑鯨,準備帶駁鹿離開!”


    “什麽,塗瘋子,你要做什麽?”黑鯨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原本抽打向一名築基敵手的尾部,也因此失了水準,被對方輕易躲過。


    “去尋生路吧,我會想辦法幫你們衝出去,就


    在你我右上方。”


    “塗瘋子,你別犯傻,我們可以一起走,雖然帶上駁鹿有點難,但門中的這些修士,會與他們糾纏一二,咱們還有機會。”


    “不,天理門戰陣如果仍在,桃源城所有人都會死。”


    “這個時候,你竟然想著這些庸人!你,怎麽變了?”


    “對,我變了。隻是有點晚。”塗山悵然若失,仿佛蒼老了很多,不禁苦笑道,“記住,對下一個主人好點。”


    還未等黑鯨反應過來,塗山的身形遽然飛出黑鯨的保護,手中大劍劍光四射,黑鯨近十丈的龐大身形,仿若被壓製了一樣,陡然放縮,化作一團黑光收入大劍之中,幾乎與此同時,塗山將一大團丹藥塞入口中,原本略有孱弱的氣息,再次變得奪目耀眼,他的周身,也似乎被丹藥的毒性所傷,黑血四溢,樣貌可怖。


    什麽?他要拚了麽?場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塗山一人身上。卻看那略顯偉岸的身影,再一次向那天理門的修士戰陣無畏的衝撞而去,那聚成兜網狀的大陣,卻沒有因此有半點退縮,點點華光匯聚,宛若夜空中明燦的繁星,隻需片刻,進入包圍圈的塗山,就會迎來眾人幾乎完美的合擊。


    他們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塗山的身形,卻陡然換向,直奔那兜網的一翼而去,眾修士會意,兜網迅速如細軟綢緞般抖動,彎曲,熟練躲避的同時,華光卻更盛了三分,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塗山的身體之中,卻有如火山般的稠密能量遽然噴發,飛濺四散。


    不好!他竟然要自爆金丹!


    原本在一旁指揮修士戰陣的周禮秩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右手微微顫抖,不能自控,眼見那幾近完整的大陣,被瘋狂的力量撕開一個碩大的尖角,二十幾名築基修士,如枯枝般紛紛墜落,他心中徹底涼了。


    天理門經營多年的修士戰陣,就這樣被塗山這個瘋子毀了小半?還未等他錯愕的神情恢複,卻見那爆炸的烈焰之中,迅速飛出兩件法器,正是塗山引以為傲的法器大劍,以及方才曾經容納一個古怪器靈的新法寶,一根樣貌絲毫沒有美感的青金杵,隻是那大劍之上,黑鱗樣的花紋陡然顯現,原本與眾人鏖戰的黑鯨再次浮現在空中。


    它隻是匆匆一瞥,窺視了眼前的混亂戰局,便嘟囔了一句,那懸浮在一旁的青金杵上,似鹿似馬的虛影便再次顯現,直奔那爆炸中的殘骸而去,倏忽間四蹄疾奔,帶迴一團還在燃燒黑焰的碎肉,黑鯨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那碎肉吞下,隨後一聲悶哼,那待命的無名虛影,便再次向人群最密集的方向衝去。


    躲開!


    擔心再次被暗算的周禮秩用盡全身力氣低吼道,那靈智不高的似馬似鹿虛影,便如入無人之境,逆風直衝雲霄,這時,一個身影遽然出現在它的身邊,手中連續掐動法訣,數十道如絲如縷的紅繩,緩緩的附著在它的身上,不知道是因為舒適,還是帶有沉眠效果,那兇獸很快便安靜下來,似乎被馴服,而那緊隨而至的青金杵,也同樣落入那修士之手。


    長眉飄動,袍服烈烈,正是齊國的元嬰田義成。


    而趁此間隙,黑鯨卻抓住眾人驚愕的瞬間,反向裹挾著大劍,甩尾擊退身側的幾名圍攻修士,陡然刺破虛空,消失在眾人眼前。


    它竟然借另一隻器靈吸引眾人的注意力,趁機逃跑了。待到眾人想去追跡時,卻已經沒了影蹤。


    “倒是個乖巧的家夥!”


    田義成將青金杵握在手中,頓時便感受到此物的沉重,也初步斷定此物來曆不凡,這似馬似鹿的器靈兇獸,雖然能力看起來一般,靈智也低,但隱隱給他一種古妖的感覺,無論是對此類生靈,還是法寶,他都研究甚少,但卻能體味到此物的珍貴,或許門內有人能勘破此種秘辛,他放下種種雜念,抬頭望去,天理門眾修士還未從方才的亂局中醒轉,他便陡然移步,到了赤霞門掌門曾寶賢的身前。


    “你是赤霞門的掌門?”


    “正是在下,曾寶賢見過尊者。貴宗田義鶴長老與我相熟,時有來往。”


    “哦?”田義成臉色稍變,田義鶴是田家的家主,也是他的堂兄,從曾寶賢的示好,他讀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便低聲問道,“我宗修士晏殊佳不在此間,你可知他的屍首在哪?我也好和齊正風長老有個交代。”


    對於這個女修的生死,他本是不屑的,不過齊正風既然傳信給他,他自然要給幾分薄麵,隻是他不理解的是,為何掌門也特意交代了此事,一介女修,雖然資質不凡,但能讓掌門齊恆泰關注的人,確實不多。


    “戰況混亂,我也未過多關注,隻是聽說周秉彥曾經近距離與其相處,但很快她便受傷了,但不知道遁去


    何方,那扁舟倒是精妙,想來應無大礙。”


    這就對了……“引魂扁舟”的確是齊正風的寶物之一……田義成心中暗忖,據此判斷著曾寶賢話裏的真偽,這家夥同那天理門的小子一樣,說話彎彎道道,倒是讓人費解,卻見天理門也開始收攏隊伍,準備進入桃源城,周禮秩更是向兩人投來警惕的目光,隻是方才距離遙遠,並未聽清二人的低語。


    不過他說的對不對不重要,不是麽?自己隻是需要一個合適的借口罷了,他旋即想起來掌門齊恆泰的交代,以及那位天級九老供奉劉庭堅的耳提麵命,心中一笑,他本來尚且顧慮動手的得失,現在天理門戰陣已經不成建製,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天理門傷我同門,動手!”


    他隻是一句簡單喝令,身後的數名金丹,卻早似已經準備好了一般,紛紛向那已經耗盡大半靈力的眾修士攝去,隨後,他隻是展顏一笑,長眉舞動間,便已經讓曾寶賢明白了自己的深意。


    很好!


    雖然這陣營變幻的有點始料未及,前後搖擺的頗有些無恥,但赤霞門掌門曾寶賢卻知道自己的機會到了。這等好時機,那些作壁上觀的金城派,以及中途退走的碧雲宗,是完全無法企及的,赤霞門的未來,就在今朝!


    “天理門傷我赤霞門同僚,殺無赦!”


    …………


    鏡湖邊緣的無名山間。


    金城派修士劉奎一和孫寶泰已經依據線索,進了羊腸般的山腹小路,在破解了幾處簡單的障礙和饒了點死路之後,便赫然發現,已經有兩名修士在此等候。


    孫寶泰解除了戒備,進入山腹時,他們早就偵知了這兩股不同尋常的氣息,隻是江楓的氣息在此消失,加上兩人自忖修為也不差,便並未躲避,待到見到時,卻發現是熟人,或者說,至少有一人是熟識。


    “天理門,馬士凱!”


    “金城派,劉奎一!”


    作為中間人的孫寶泰和鐵三泉很快就將同伴介紹給對方結識,簡單交流幾句,確信對方都是為同一件事而來,隻是目標各不相同,孫寶泰和劉奎一目標在江楓,而馬士凱和鐵三泉則是為晏殊佳而來。


    “這對狗男女從這法陣逃脫了。”


    先到的鐵三泉解釋道,兩人眼見著傳送陣光芒消散,隻晚了一步,卻因為不通陣法無計可施,正要想辦法迴去搬救兵,卻感知到有人進了山洞,便在此等候,卻迎來了金城派二人。


    “你們可有人……這位劉奎一道友,可通陣法一途?”鐵三泉正要問兩人是否懂得陣法,卻想起來孫寶泰應該是不懂的,雖然了解不多,但墨海樹給自己的情報沒提過,應該便是沒有,看這劉奎一頗有儒風,或許能粗通一二。


    “我略懂一二,待我看看。”劉奎一給出了肯定的答複,“不過,在此之前,我們是不是約定下收益的分配,我等為江楓而來,你們要先保證不傷他性命,而江楓是個窮掌門,但這金丹晏殊佳,應該有些身家才是。”


    “此事不急,劉道友你先破陣,如果這傳送陣通往空曠之地,我們在此商議,豈不是浪費時間?”馬士凱不無擔憂的說道,倘若晏殊佳逃脫,或許會給周秉彥長老帶來不小的麻煩,將齊國引入亂流之中的計策,多半會出現很大的紕漏。


    “不,這法陣通往封閉之所,你們看這裏!”劉奎一指向了陣法的一角,那裏有個貌似繁複的花紋,明顯與周圍不同。


    “額……”眾人順著他的所指,看了一下,卻沒有人應答,作為陣法的門外漢,他們也無法判斷劉奎一所言是真是假。


    “平分,不過我們先挑。”鐵三泉先一步提出了方案,他不想浪費時間,而且,他心中的目標也是有江楓的,不過想必四人會先對付戰力更強的晏殊佳,故此,先談定分配比較重要,待到合適的時機,再提條件也不遲。


    “也好。”劉奎一也不想爭執太久,便低下頭,仔細研究起這傳送陣,觀其模樣,應該屬於數百年前的結構,隻是做了些還算精妙的小改動,給他小半個時辰,應該能夠破解,既然這陣法通往一處封閉的空間,所謂甕中捉鱉,想來多半問題不大,但對方要魚死網破的話,不善爭鬥的自己或許會吃虧,安全考慮,他拿出數枚品相不錯的補氣丹,打算先將急速飛行消耗的靈力補充一二。


    江楓,你跑不掉的。


    …………


    遺跡之中,從古井遁出的江楓和晏殊佳,陡然感到周圍的些許光亮迅速變淡,仿佛墨滴融入大海般消失。


    這是個幾乎無光,令人心生陰鬱的世界,張目四望,團團漆黑,就連地勢地貌都很難分辨,此間似乎與上次離開時,有了不小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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