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簡向外走。


    長者連忙喊:“三郎,太危險了!坐在家中,他們不會攻我們家的!”


    張行簡含笑:“不,他們一定會攻我們家的。”


    話正說著,轟隆聲響起,遠遠的死士聲音傳來:“郎君,他們炸我們的牆!”


    張行簡便對臉色煞白的老者笑:“博容豈會讓我們坐收好處?五伯,別躲了,出門迎戰吧。”


    --


    傍晚時分,戰事已讓人麻木,雙方死傷無數,活著的人,都不太多了。


    李令歌帶著兵,轟開了一處地下宮。敵軍在一個時辰的抵抗後撤退,李令歌終於在這處地下宮中,找到了那些被關押著的女眷。


    女眷們看到茫茫灰塵之後,帝姬出現,短暫迷離後,皆痛哭失聲。


    女眷們:“我們得救了,是麽?殿下是來救我們的嗎?”


    李令歌臉上、身上、手上,盡是血。


    她握著劍的手,微微發抖。沒有武功的她,靠著騎射功力,走到如今,已然精疲力盡。


    但是看著這些女眷們的麵容,李令歌靠著宮門,緩緩露出疲憊的笑。


    她仿佛看到,自己離成功一步之遙。


    自己救了那些大臣的妻女……他們總應該睜開眼睛,多看一看她吧?他們總應該在妻女的影響下,拋卻成見,認真考慮一下她為政的可能性吧?


    跟隨李令歌的軍士發現帝姬蒼白的臉、顫抖的手。


    軍士關心:“殿下?”


    李令歌疲聲:“叫沈將軍來……沈將軍那裏有名額,清點人數,看對不對得上。”


    惶亂的女眷中,有一女子沉靜冷漠地坐著。不與旁人一同哭,也不與旁人一同喜。


    疲憊的李令歌沒有看到這位女子。


    但這女子抬起眼,隔著地宮幽閃的燭火,看到了李令歌。


    這位女子,是張文璧。


    --


    沈青梧趕來時,一身冷煞之氣,嚇得那些女眷們全都噤聲。


    帝姬身上隻有少數血,帝姬仍能看出女子的柔弱美。但是沈青梧像是從血裏泡出來的,血液凝固,麵容森然,恍如鬼怪。


    沈青梧讓身邊人配合帝姬去清點人數。


    她掉頭便要走。


    戰局到了危急關頭,刻不容緩。


    一個聲音從後喚:“殿下,沈將軍。”


    沈青梧並不迴頭。


    但是這個聲音說:“我叫張文璧……沈將軍可還認得我?”


    沈青梧驀地轉頭,看向這位從女眷中,向她和李令歌走來的女子。


    張文璧年齡遠大於她,卻一生未婚,長在張家。張文璧養大了張行簡,張行簡經常會提起他二姐……無論這位二姐對沈青梧的印象如何,沈青梧都會迴頭,看她一眼。


    隻是戰場相逢,實在沒有敘舊心情。


    張文璧也沒想和她們敘舊。


    李令歌靠著殿門,幽幽看著張文璧。她唇角帶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揮手讓軍士放行,讓張文璧走到她和沈青梧麵前。


    張文璧向二人屈膝:“我兄長,敗了,是麽?”


    李令歌與沈青梧都不語。


    但是張文璧心中明白,能讓這兩位人物出現在這裏,說明大哥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之際。


    那麽,自己該做的事,也應當做……


    張文璧從袖中取出一封信。


    張文璧:“我大哥讓我在我認為應當的時候,將一封信交給兩位。兩位一起拆開看看吧。”


    沈青梧眸子一縮。


    沈青梧心中短暫猶疑。


    李令歌說:“敵我當前,主將豈能通信?我與沈將軍,不當看這封信的。”


    張文璧:“是。”


    張文璧手縮迴,李令歌卻驀地伸手,奪走了那封信。


    李令歌沾著血的睫毛掀起,冷然倨傲:“但我不避諱這個。”


    她心中短暫輕鬆,短暫有一抹得意。拆開信件的時候,她甚至在想:


    若是博容向她求饒,她是否要原諒?


    她要如何折磨他,如何羞辱他,如何欺負他……


    拆開信封,一張紙掉了下來。


    李令歌手一顫,好像一瞬間失魂,看著信紙從手中飄落。而沈青梧彎腰,將落到地上的信紙撿了起來。


    信上沒有密密麻麻的字。


    信上隻有一行字——


    “人生豈無情?欲辯已忘言。”


    --


    博容坐在鳳凰台上,所有的兵士都被他喝退。


    他說他們可以投降了。


    他說我方主力已敗,若想活命,便投降去吧。


    他說若有餘力,幫我多放幾場火吧。


    而他坐在高台上,凝視著天上赤黃的太陽,一點點落下地平線,一點點被地平線吞沒。


    --


    宮外的戰鬥劇烈殘酷。


    張行簡潔淨的衣上沾了血,他抬頭,忽然看向天上的落日。


    --


    人生豈無情。


    欲辯已忘言。


    --


    地宮中一片靜謐,忽然有轟烈聲傳來,如同地龍蘇醒般,讓宮室的一眾女眷們發出驚恐尖叫聲。


    她們哭:“敵軍是不是又來了?”


    “殿下,將軍,救命!”


    沈青梧驀地站起,外麵果真有軍士飛奔而來:“宮門被撞擊!不知撞門的是敵是友!


    “宮中多處失火!”


    沈青梧倏地向外疾走:“跟著我去宮門!”


    李令歌捏緊手中信件,盯著大片空白中的黑字。她身邊的軍士還在著急催問:“宮中多處失火,許多敵軍投降……”


    李令歌怒吼:“失火就去救火!有人投降就去接收,問我做什麽?!”


    張文璧平靜地看著。


    她看到不可一世、那麽傲慢的李令歌,在一瞬間,眼中有巨大的恐慌凝起。


    李令歌握著信紙的手發抖,李令歌忽然轉身,提起裙奔入一片黑暗中。


    張文璧跌坐在地。


    她捂著臉,無聲落淚。


    --


    太陽徐徐落下,皓月徐徐升騰。


    光與暗交接,天與地相隔,皇宮四處失火,敵我交戰,敵我相降,而李令歌提著裙裾長擺,茫然地穿梭於一片火海中,茫然地尋找著。


    她知道,很多年前,張家父母便葬身火海。


    她第一次發現這皇宮偌大,她熟悉這裏的每一片瓦每一堵牆,可是當她奔於寒冷夜色與灼熱火海中,她判斷不出博容會在哪裏。


    沈青梧讓長林來告訴她,說博容可能在一個地方——鳳凰台。


    那是沈青梧的軍士打探到的有可能的高台。


    而李令歌眸子潮濕。


    她知道那是昔日博容教授她和李明書課業的地方——他們姐弟各有各的混賬,不要去書房讀書,不要去湖邊背詩,他們要在皇宮最高的鳳凰台上看風景,要邊讀書,邊讓老師彈琴給他們聽。


    李令歌發著抖:博容!博容!


    --


    人生豈無情。


    欲辯已忘言。


    --


    你是故意的嗎?


    你一句話都不想與我說了嗎?


    那你寫信做什麽,那你這麽折磨我做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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