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容一言不發,一個個令件從他筆下出,命令發布出去。


    宮外戰鬥的主將是沈琢,宮內這場戰鬥,則由他親自坐鎮。


    沈家人覺得不公平,博容就把大批兵馬留在了宮外。沈家人又擔憂宮內人少,戰鬥是否會輸,博容已經不理會他們了。


    事到如今,沈家隻能跟著博容一條路走到黑。


    此時此刻,博容一道道命令發出:


    “攔截對方信件,攔截對方與宮外溝通的任何手段。


    “他們要借用民心,盡量阻止。”


    --


    宮外的戰鬥,不比宮中輕鬆。甚至因為宮外兩方將士數量更多,巷戰也越發艱難。


    張行簡坐於家中沉思。


    他對麵的老者露出苦相:“朝臣們不是全部站在我們這一邊,百姓們也不知道這場宮變在做什麽……三郎你雖然提前聯絡了些人,但我們人手仍舊不夠啊。”


    張行簡忽然側頭,望向那一隻隻響箭。


    過了片刻,有死士前來,撿起掉在院中一支箭上的信件給張行簡看。


    張行簡微微笑:“哪來的信?”


    死士答:“宮中出來的。”


    張行簡道:“還不算蠢。”


    他看也不看信,就將潮濕的沾著泥水的信件遞給對麵的族中老人。


    老人顫巍巍打開信件,眸子微縮——《告天下書》。


    老人快速掃一遍:這是一封李令歌言辭懇切的書信。


    不隻寫給那些猶豫的、踟躕的、記恨她、懷疑她、曾是她的效忠者如今開始懷疑她所為目的的大臣,也寫給那些躲在家中看著屋外戰鬥、不知發生了什麽的普通百姓。


    李令歌說,陛下為奸臣所害,自己早就知道讓帝姬登基的詔令有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為了救陛下。


    李令歌說自己教養皇帝多年的辛苦,沉痛於皇帝與自己離心的遺憾。


    她痛斥沈家的狼子野心,並說她如今的困境。


    李令歌說,她會在宮內掃清敵軍,即使身死也無所畏懼。隻希望宮外但凡有相信她的人,給一點支持——她需要兵,需要人。


    長者看完了信,道:“帝姬殿下親自寫信,再拉攏舊日情誼,以往那些本就支持她的大臣,恐怕會搖擺,重新站到她這一方。”


    張行簡頷首:“一些誰也不戰隊的大臣,為了大義,也會臨時站到帝姬這一方。


    “而那些頑固的堅持認為帝姬別有用心的人……在此戰中,也能看出都是些誰了。”


    戰爭摻入政鬥,一場戰鬥,重新洗牌。東京城內的一切施恩與合作,都是如此複雜的。


    長者問張行簡:“那我們……”


    張行簡看著漏更。


    他說:“再等等。”


    --


    晌午之時,戰局越發殘酷。


    李令歌帶著一隊人,說去救女眷。沈青梧百忙之中分了人馬給那位殿下,繼續應對宮內這場戰事。


    當雙方對上,沈青梧便知對方的主將,一定是博容。


    她的許多戰略布置,都被對方不動聲色地化解。對方甚至知道她的每一步要走的路,提前布置,提前瓦解——


    隻有博容會如此了解她的戰術。


    那全是博容教給她的。


    博容日日夜夜陪她一遍遍下棋,一遍遍在沙盤上演兵。她不是一個喜歡用計的將軍,博容卻不厭其煩地培養出她這種能力。


    博容曾告訴她:“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不會。”


    沈青梧學會了。


    什麽兵法三千,什麽千變萬化的敵軍布置……她都學了。


    然而麵前擺在她前方的難題,是她所學,與博容所教,出於同脈。


    她用博容教她的,能打敗博容嗎?


    沈青梧咬著牙,一聲不吭。


    她繼續指揮這場戰事,繼續不斷殺敵,不斷發出命令。她絕不說出對方主將是博容,她到此時,都堅持要守這個秘密。


    但是——


    一個兵慌裏慌張退了下來。


    沈青梧發現自己這方人,聽自己的指令,開始滯後。甚至兵士中,有人竊竊私語。


    如此敵我激烈之時,竟有人擾亂軍事?


    沈青梧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那幾個散布流言的人,她手放到刀上,在殺鬥中靠近那幾人。身後忽然有人掠下,沈青梧警覺迴頭。


    是長林。


    長林麵色如土。


    長林:“他們主將是博容。”


    沈青梧不吭氣。


    不用他說,她已發現。


    但是沈青梧有一件事疏忽了——


    長林低聲:“你不是讓我帶著幾個人摸查他們主將嗎?我們偷偷殺了幾個將軍,但是……有一個衛士,在探查一處宮舍時,發現了博帥。


    “他當然沒有麵見博帥,但他以前見過博帥,他特別仰慕博帥……一個高樓上的剪影,那個衛士堅持認為是博帥。我如何說服他也沒用。


    “人我帶迴來了,但是消息,我是封不住了。”


    沈青梧驀地看身後跟著自己的弟兄們。


    她抿唇。


    這是益州軍。


    益州軍跟隨帝姬最初的忠誠,來自於他們對博容的忠誠。一旦發現敵軍首領就是博容,那益州軍……


    沈青梧眯眸。


    她一瞬間便覺得,這是博容故意露出的馬腳,博容故意要讓舊兵認出他。


    博容似乎正噙著笑看她:益州軍是我的軍隊嗎?你如何指揮一個信奉我的軍隊呢?


    沈青梧握著刀柄的手用力。


    她猛地拔出刀,指向身後一個正試圖和旁邊人說話的親衛:“何必藏頭藏尾,有什麽話不敢當著我的麵說?”


    被刀所指的衛士一僵。


    旁邊人:“將軍……”


    沈青梧:“你們不必猜了,我直接告訴你們也無妨——不錯,對方主將,主帥,就是你們在猜的博容,你們的博帥。”


    眾人嘩然。


    迷惘間,他們被敵軍猛攻。


    人心生亂,沈青梧再是勇猛,也無法直迎敵軍鋒刃。


    他們一路退,退無可退,靠著沈青梧強硬的指揮風格與武力,才退到一宮舍後,有了喘息餘地。


    沈青梧看身後人。


    沈青梧有了說話機會:“怎麽,對方是博帥,你們全都要背叛,全都要投靠敵軍了?”


    有人啞聲:“那是博帥!”


    沈青梧厲喝:“益州軍難道是博容的私兵嗎?!你們可知,他和沈家盜用虎符,讓大批隴右軍南下,去對付我們的益州軍。你們在益州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如果楊肅敗了,如果楊將軍沒有攔住他們,你們怎麽想?


    “還有隴右軍——大周兩隻邊軍,最為強大,兵力最盛,難道是用來內鬥的嗎?如果隴右軍離開的這段時間,國外蠻夷侵犯,大周如何自保?


    “益州軍從未離開益州!即使帝姬坐鎮益州之時,益州軍也從未離開過益州!


    “隴右軍為敵所脅,已忘初心。自然,兵士們都是無辜的,他們也如你們一般,敬愛自己的主帥。可他們的主帥,要他們放棄守家衛國之願,隻為了阻攔我們。


    “帝姬入東京,是為了用最少的犧牲,阻止戰爭。博容坐鎮皇宮,恰是為了用最大的犧牲,發動戰爭。


    “我給你們選擇——要投靠博容的,現在卸甲即走,十步之內,我不殺你;願意跟著我的,繼續!”


    將士們麵麵相覷。


    天邊爛爛日光無法穿越宮牆與長廊,照入陰影處。


    眾人無話。


    沈青梧握著刀的手發抖,血順著手背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她低下眼。


    她想博容,你連自己在益州軍的聲望,都要親手毀了嗎?你真的希望,所有人恨你怪你麽?


    --


    下午之時,戰鬥白熱化。


    張行簡將一子落盤。


    他輕聲:“我該出去了。”


    與他對棋的老者正對這棋局糾結,茫然抬頭,看著家中三郎。


    張行簡道:“秦月夜的殺手們無法持續作戰,街巷間我方人心不齊,各自為戰,他們需要一人,站出來,為他們吸引軍火,好方便幾位將軍集兵,方便禁衛軍集合。


    “東京十萬禁衛軍啊,平時懶散慣了,連刀放在兵庫中都生了鏽……我不能指望這樣的兵戰勝日日訓練的沈家軍,隻好自己幫他們吸引些火力,好助他們靠人數來贏了。”


    隻有如此,臣子與將士,才能同心。


    張行簡垂眸,心想這也是讓禁衛軍收起懶散的一個機會——禁衛軍平時塞滿了貴族世家那些不學無術的浪子廢物,他每一次想動刀,都有無數人攔著他。


    這一次,到了重整禁衛軍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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