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眸中亮著星火微光,發絲落在她唇角,她冷漠萬分:“我真是厭惡你們的自大,你們那滿心算計,胸有成竹。”


    博容聽得愣住,又慢慢笑起來。


    他說:“我們?我和誰?我們阿無被欺負了?”


    沈青梧:“誰能欺負得了我?”


    她不再多提了。


    博容仰頸笑個不停。


    沈青梧不知該如何說——他明明在做一些她不認為對的事,可他笑起來依然如朗朗清風,日光熠熠,端如君子。


    可能是因為好看吧。


    靠著一張臉,四處騙人。


    沈青梧忿忿在心中罵,而博容收了笑,輕聲:“自大的人不都要付出代價。這有什麽難理解的?”


    沈青梧不吭氣。


    博容望著燈火方向,慢慢說:“阿無,你是不是認為,我做這些事,是因為我想和李令歌在一起,我愛她愛得發瘋,我為了她什麽都願意做。我誤會她多年,失去她多年,我想補償。


    “你是不是這麽認為的?”


    沈青梧詫異:難道不是嗎?


    博容溫柔地看著她。


    博容道:“負了我的人,去下地獄。”


    沈青梧麵色猛變,瞬間繃直脊背,驚愕地看著博容。


    博容平靜看著她:“我見過你妹妹沈青葉了,我聽沈青葉說了一些你和我弟弟的往事。我從沈青葉口中聽到這句話,我不光聽到這句話,我還知道你發過另一個誓。


    “你發過那麽毒的誓言——若是和張行簡不幸在一起,就天打雷劈不得往生。


    “多狠啊,阿無。”


    博容一邊說,一邊輕輕發笑。


    沈青梧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直到他說:“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曾經發過一個誓——此生絕不與李令歌相愛,絕不與李令歌做夫妻,不與她有任何瓜葛。若有違此誓,就讓爹娘不得往生,讓我所愛永墮地獄,讓我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


    沈青梧:“你!”


    ——你竟然發過這麽狠的誓言!


    博容望著她笑:“阿無,我其實和你一樣。你當年發過的誓有多認真,我就有多認真。你有沒有一刻想忘掉自己的誓言,想反悔?我經常想反悔啊,可是我當年發誓……真的是我這輩子最認真的一次。”


    那血流成河,那躺在血泊中的半百老人。


    他真的滿心憤恨,真的想報仇,真的想殺了李令歌,殺了李明書。


    他有多恨李令歌,就發誓發得有多認真。


    因為誓言是最認真的,所以不敢破誓。


    博容說:“十六年前,我弱冠之齡,離開東京,居無定所,滿天下地流浪,自我放逐。我後來用了‘博容’的身份,我未嚐沒有想過得到兵權,反殺迴東京。我恨少帝,可因為李令歌是我所愛之人,我更恨她。


    “我當了將軍後,開始一點點振作起來。想要複仇,當然不能頹廢。於是我重新調查當年的事——直到我發現真相,發現父母之死背後的種種算計。


    “你說,我爹娘是多麽討厭令歌,才逼我發這樣的誓?因為她是女子嗎,因為她有不臣之心,因為我向著她……他們怕張家為帝姬所用,怕張家不再是世代忠臣,怕無顏麵對先帝……所以要這麽對我嗎?”


    沈青梧低下頭。


    博容說:“在我知道真相後,我走過很多地方。


    “我走遍很多地方,問山河,問鬼神,問天地——我想和李令歌在一起的代價是什麽?”


    博容笑著看沈青梧:“我過不去心中關,代價我承受不起。所以阿無盡可放心,我永遠不會和李令歌在一起。


    “正如你永遠不應和張行簡在一起一樣。”


    沈青梧驀地抬頭看他。


    她在這一瞬,覺得博容的笑容冰涼萬分。


    他是在幫誰麽?他更像在挑撥離間,在走向自毀。


    博容俯身看她:“發過的誓,不要忘了。天地鬼神都看著,阿無,不要走到我這一步。”


    沈青梧:“你在走哪一步?你不是在幫李令歌麽,你不是違背誓言了嗎?”


    他笑容很奇怪,輕飄飄說:“所以請你看著我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啊。


    “看著我的下場,警示你自己——不要落到我這一步。”


    沈青梧慢慢坐直:“你在欺騙李令歌,對不對?她以為她成功了,你會與她在一起。我看她在笑,她可能真的以為……博容,你到底在做什麽?”


    博容:“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很多遍了。能告訴你的我已經告訴,不能說的部分,對你們也沒什麽壞處。那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自己要的結局。阿無,你隻用在旁邊看著就好。


    “張行簡與我是一樣的人。他自小就被教著和我一樣,文璧……我的親妹妹,有多尊敬我,我是知道的。你也說了,張家的兒郎都是混蛋,情與愛都是我們的工具。”


    他看著她笑:“我們家的郎君就是這樣的——不動情時,什麽都無所謂;一旦動情,後果便是旁人難以承受的。


    “誰讓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誰讓學了一身算計人心的本事?所以阿無,不要被我們家的郎君騙了心。就照你現在這樣,好好地當將軍,這才是最好的。”


    沈青梧看著他的眼神,一點點冷淡下去。


    她雖不聰明,但他一遍遍強調,她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沈青梧硬邦邦說:“你在告訴我,不許和張月鹿在一起嗎?你在威脅我?”


    博容溫柔:“這算威脅嗎?這隻是警告罷了——阿無,你這次迴來,身上有了這麽多變化,我想都是我那弟弟帶給你的。可我明明記得,你當年可憐無比地跪在雨地中,求我收留你入軍營,因為你無處可去。


    “你如今又這樣——讓我猜一猜,是我那弟弟打動了你嗎?


    “不要心軟,都是手段罷了。為了達成目的,手段齊出。太陽是這樣,月亮也是這樣的。”


    沈青梧確實覺得張行簡為了娶她,使盡手段,連哄帶騙,罪大惡極。她確實覺得既然放棄過,憑什麽撿起來,憑什麽事事要如你意。


    但是博容這麽說……


    沈青梧忍不住道:“他和你不一樣。”


    博容垂著眼瞼,笑意點點:“哪裏不一樣?”


    他不如你這不如你那,他這裏壞那裏也不好……這是沈青梧曾在張行簡麵前說過千萬遍的話,她心知肚明張行簡和博容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她不想說。


    她為什麽要替張行簡說好話?


    博容道:“他喜歡你的話,就想娶你。他根本不為你想一想,你這樣的性格,怎麽進張家大門,怎麽能讓張家人滿意。張家要的主母,你是永遠達不成那種要求的——要會辦事,會說話,會照顧所有人,會守好內宅,不分郎君的心,要懂事要賢惠,在必要時,還要犧牲自己成全郎君的野心。


    “沈青梧,你能做到哪一條?你一條都做不到。


    “那他憑什麽說喜歡,憑什麽想娶你呢?娶你做什麽,讓你進張家大門鬧得雞犬不寧嗎?你根本不適合東京,你就應當著自由自在的鷹,飛在天上,誰也追不上。”


    沈青梧無話可說。


    她想張行簡是那樣想的嗎?


    她為何覺得……張行簡不是那樣想的。


    她為何覺得……博容在哄騙她。


    “哄著她去為他而死。”


    這是張行簡說過的。


    沈青梧心中倏地一驚,抬起來望著博容的眼睛,又亮又寒。


    沈青梧一字一句:“你在怕什麽?你一晚上都在提他,你怕什麽?”


    博容沉默。


    半晌,博容道:“怕你頭腦發熱,為情愛所迷,做了錯事。”


    沈青梧:“我不會。”


    博容:“我自然希望你不會,隻是以防萬一。算了……阿無,不說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此次整樁事件,我對你沒有太多要求,我隻要你跟在李令歌身邊。”


    沈青梧不解。


    她道:“然後呢?”


    博容:“然後,你自己判斷。”


    沈青梧問:“是命令嗎?”


    博容自己笑起來:“命令……”


    他笑容自嘲,道:“真到了那一步,我哪裏命令得了你,誰能命令得了你……阿無,這不是命令,是用我對你的教養,在逼迫你。”


    沈青梧愣愣看他。


    他低頭,眷戀地看著她,將手輕輕放在她肩上。


    如同他們初初認識時那樣。


    博容:“是逼迫,是懇求,是希望。阿無,請你答應我。”


    沈青梧:“好。”


    博容:“真的?”


    沈青梧:“我不知道你要我做的事情的分量,我自己到時候會衡量。我不能保證我到時候的想法,我隻能說,我說一不二,我會為我的言行負責,也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隻要你能讓我點頭——


    “你教過我,收留我,保護我,我當然會報答你。”


    博容目中流淌些悲意。


    他笑一笑,卻不說更多的話了。


    他道:“好孩子。”


    --


    大雨如注。


    益州戰局不利。


    調自隴右的兵馬不習慣益州地形,雖兵馬源源不斷地到來,但是兵馬越多,驚動周遭州郡與朝廷中樞的可能性越大。孔業不想少帝翻臉,為了壓製住益州軍,孔業急得滿嘴泡。


    雨水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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