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葉顫巍巍:“堂姐,那些人怎麽了?”


    沈青梧眼睛不眨,扭頭看眼一地血紅:“他們都歸到地下了。”


    沈青葉咬唇,心想堂姐想說的是“歸西”吧?


    她心事重重上馬車,過一會兒,沈青梧將那被埋在落葉堆下的蒼白少年背了上來。


    沈青葉坐在一旁看堂姐忙碌,看堂姐跪在地茵上摸了摸那少年的脈搏,道:“有唿吸。”


    沈青葉也為此高興:“我有很多療傷的藥,可以給他用。”


    不想那將少年郎背上馬車的沈青梧聽了這話,卻迴頭不解:“我們要救他?”


    沈青葉一怔——不是堂姐要救嗎?


    她聽堂姐語氣平平,說那少年郎如說一個死人:“他被人追殺,是個麻煩。救了他,你身體這麽弱,被敵人盯上,就危險了。”


    沈青葉舒口氣,低聲:“堂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可以千裏迢迢接我迴東京,是不是也可以多帶一個人呢?”


    沈青梧聽了她的話後,低下頭不再發表意見,拿著帕子給人擦臉上的塵屑。


    沈青梧垂眼露出的側臉,恬靜得近乎冷漠。


    沈青梧說:“你讓我救,我便救吧。”


    沈青葉眨眨眼,心想這怎麽能是“我讓你救”。但是想到堂姐異於常人的冷鬱性情,沈青葉便不再說什麽,默默接受了自己想救人的這個設定。


    希望她的選擇不會給兩人帶來危險。


    --


    沈青葉很快後悔救人的決定了。


    二女照顧了少年一日,便被一重重殺手追擊。最後一次被殺手追上,沈青葉差點被劍重傷,暈了過去。


    待沈青葉醒來後,沈青梧便認真地說要與她分路而行:“離東京隻剩下不到五裏地,馬車留給你,我雇了一個看上去牢靠的車夫送你迴京。


    “這把匕首也留給你,如果遇到壞人,拿匕首殺了他。”


    沈青葉心驚,一邊咳嗽,一邊哀求:“你與我一同迴東京,是我錯了,我不該讓姐姐救他。難道你要帶著他逃命嗎?堂姐,那些殺手……太厲害了。我們已經仁至義盡,將他放下吧。”


    沈青梧說:“救都救了。”


    堂妹哭了半天,卻哭不軟沈青梧冷冰冰的心腸。


    沈青葉才知道原來堂姐這樣倔強。


    沈青葉隻好退而求其次:“那你給他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待著,不要跟他一起上路。我在東京等你,你不迴來,我就不吃藥。”


    沈青梧眼中再次露出迷惘的光:堂妹吃不吃藥,和自己有什麽關係?


    她抿唇:“你的安全對沈家很重要。”


    沈青葉反駁:“可是在我心裏,堂姐也很重要。”


    從未受過如此重視的沈青梧怔怔看這個美人妹妹許久,在妹妹堅持的目光下,她慢慢點頭,說自己不會孤注一擲。


    之後,沈青梧幹脆利索地將堂妹送走,帶著那個昏睡的少年郎離開了。


    沈青梧找到了掩藏在山腳樹林後的一個村子。


    殺手在後緊追,這個少年高燒昏迷,需要治病;而她需要引開敵人,為少年郎求得生機。那些追殺的殺手以為她帶著少年郎逃亡,應該會忽視這個村子。


    沈青梧跳下馬背,把少年放到村口枯井邊。


    天快亮了,山下好心的村民打水時,就會見到他。這世上的尋常百姓,願意幫忙帶人看病的人,應該還是有的。


    沈青梧跪在地上,湊近少年因高燒而緋紅的臉頰,將少年睫毛上沾上的一粒塵埃吹開。他的眼睫好長,被吹一下還會起小旋兒。


    他似有感覺,睫毛微微顫抖,閉著的眼睛呈一條烏濃彎弧,眼皮下的眼睛劇烈掙紮。


    沈青梧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發現這個人還是沒有醒。


    無緣無故,她心中浮起一絲失望。


    熹微昏光下,她打量他許久。


    沈青梧有了動作。


    她四處摩挲,想找到一點信物。但她出行從輕,從來不愛戴什麽累贅之物。半晌,沈青梧終於從自己腰間摸出一塊帕子,胡亂地塞到少年郎君的領口衣襟裏。


    帕子上繡著一個一筆一劃、寫得端正的“沈”字。


    這是家裏的教養嬤嬤要她在半年內繡好的帕子,說這才是小娘子該做的事。嬤嬤說繡好了帕子,沈家女主人就會喜歡她一些。


    沈青梧從不覺得一塊帕子會讓主母的態度改變,但這是嬤嬤的期待,她姑且應著。


    沈青梧伸出一根手指,有點無聊地戳了少年臉一下:“……青葉讓我離開,你要是還被追殺,就拿帕子找沈家求助吧。


    “但是不要說是我救的你。知道是我,就沒人管你了。”


    她知道少年不會聽到,不過是那點兒惻隱心,讓她自言自語罷了。


    身後林中霧彌漫,沈青梧起身躍上馬背,應付那些殺手去了。


    馬揚起塵土,被她拋下的少年郎艱難萬分地顫著眼,勉力睜開一條眼縫。


    他傷得厲害病得糊塗,眼前銀白光淩亂,隱約看到一個騎馬而去的背影,暈黃葉落籠罩著那人。


    短暫的清醒後,他再次昏迷了過去。


    --


    數日後,沈青梧擺脫殺手返迴山下村,村民稱沒有見過什麽受傷的少年。


    沈青梧滿心疑惑,她在村子附近轉悠幾圈,什麽也沒發現。她不得不離開這裏,迴返東京,去看沈青葉那裏是不是平安。


    接下來一路順暢。


    沈青梧迴到東京沈家時,得知堂妹已經迴來了,一直在問她。隻是舟車勞頓,身子骨弱,沈青葉一迴來便病倒了。


    家仆們忙著照顧新來的娘子,沈青梧迴來,並沒有人理會。不過是沈青葉一直詢問,家仆們才向沈青梧行萬福,敷衍無比:“家中好事將近,二娘不要生事。”


    這座沈氏園林,亭榭蜿蜒,假山嶙峋,湖水青碧,珠簾叮咣撞擊,美人蕉嬌豔欲滴。數不盡的富貴豪奢屬於沈家,家中張燈結彩,彩綢懸匾,人人麵上有喜氣。


    沈青梧猜著家中有什麽喜事——


    難道是戰爭勝了,沈家被朝廷褒獎,有人升官了嗎?


    沒有人搭理沈青梧,沈青梧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去向沈家主人請安,看看堂妹。


    侍女通報後,才踏進門檻的沈青梧,便被裏頭說事的女主人扭頭教訓——


    “你來做什麽?你堂妹迴來就病倒了,這就是你照顧的結果?你怎麽不和她一起迴來?你又溜到哪裏去瘋了?一點兒規矩都沒有。”


    沈青梧不吭氣。


    沈氏主母看她這樣,便愈發不耐:這樣的沉冷,十句話問不出一句話,和她那個早死的娘一模一樣!


    沈父在旁咳嗽一聲提醒,沈母才勉強換了個口氣:“沈家要和張家聯姻,張家三郎要來我們家相看娘子,你這樣不守規矩的人,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院子裏,不要亂跑。”


    沈青梧問:“是那個談判成功的張行簡嗎?”


    沈母厲聲喝:“和你有什麽關係?!不要多問。”


    沈父在旁勸:“也不能這麽說,張家沒說相看哪個娘子,青梧也是我們家的未出閣娘子嘛……”


    沈母冷笑:“她?誰會看得上她。”


    沈青梧抿唇,重新低下了頭。


    --


    張行簡其實還未迴到東京。


    他在離東京最近的驛亭中醒來,侍衛們已經在長林的帶領下向他請安,賀他蘇醒。


    長林道:“三郎放心,你以身犯險,逼出那些殺手,我們順藤摸瓜,已經找到證據了……證據確鑿,孔相這次必得出血。”


    張行簡含笑頷首。


    少年郎君明潤秀麗,擁衣坐在榻前的淡泊模樣,讓跟隨他的侍衛們信服萬分。


    長林抬頭一瞬,目有疑慮。


    長林道:“有一件事很奇怪。我們順著記號,卻沒有在原來的林子裏找到三郎。我們以為郎君遇害了,事情有了出入……但最後,我們在那林子外的山下村口找到了昏迷的三郎。


    “三郎可記得發生了什麽?”


    張行簡目中有異。


    他突然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方髒兮兮的帕子。


    有人先於他安排好的人,救了他。


    張行簡琉璃一樣的黑眸微閃,想到了自己昏迷間不清晰的記憶。宛如黃蝶的梧桐葉飛,少年郎躍馬離去——


    是夜銀河落,仰頭見梧桐。


    第4章


    天光昏暗,花瓣拂院,香氣飄零,張家古宅清幽寧靜。


    這座古宅曆經幾代主人、幾代風雨,如今舊主多逝,家中嫡係主人隻剩下了排行二的娘子張文璧,以及行三的張行簡。


    迴到家中數日,張行簡一直在家中養傷,處理各類繁瑣事務。


    燈燭蓽撥一聲搖晃,長林捏著三郎給的紙條離開主屋時,向那被數位婢女陪同前來的娘子行禮請安。


    那娘子麵容冷白神情漠然,雖是女子,一路行來之勢宛如秀拔羽鶴,高潔且孤冷。


    這正是張家二娘,張文璧。


    張文璧原本漠著臉,直到抬目看向窗欞——


    昏光下,擁衣靠窗的少年郎君秀美而慵懶,一隻鴿子從他素白修長的手間飛出,那鴿子也要沾他幾分高雅。


    聽到腳步聲,少年郎偏頭:


    “阿姐。”


    聲音清漫,帶幾抹倦懶引起的沙啞。


    這樣的三郎,讓張文璧身邊的婢女們齊齊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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