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十幾歲時,做過許多白日夢,其中之一就是作為宮廷法師被征召進入皇宮,得到皇帝陛下的接見。


    她一直覺得比起自己是某位大貴族的繼承人之類毫無根據的白日夢,這個夢想是相對容易實現的那一類。


    畢竟她覺得自己的魔法還是挺強大的,和那些有名有姓的宮廷法師比起來也毫不遜色。


    直到她發現自己這個死靈法師是通緝犯預備役為止。


    對死靈法師的社會地位有了一個清醒的認知之後,她覺得還是當個貴族繼承人混吃等死更現實點。


    沒想到,半年之後,她沒等來幻想中的貴族父母,卻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接見。


    雖然不是作為正式的宮廷法師,而是作為一個“善於尋人”的民間能人得到接見……


    但這就足夠了!畢竟,她就要見到皇帝了!


    皇帝陛下事務繁忙,每天都要接見來自全國各地的貴族、朝臣、將軍、官員,還要處理帝國上下的大小事務。


    珞珈的前麵排了四個人,分別是財政部長、帝國下屬某片領土的王子、金頂之城貿易協會的負責人,和……


    珞珈遲疑地問陪在她身旁的阿諾德:“那是一名工匠嗎?”


    在她的正前方,站著一名穿著粗糙布衣的中年男人。看得出,他在覲見皇帝之前努力地打理了自己。他洗了澡,刮了胡子,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服。但這完全不能掩蓋他滿麵的風霜、強壯的手臂肌肉、雙手的老繭,和屬於常年累月勞苦工作的人的疲憊和滄桑。


    阿諾德欲言又止。


    珞珈挑了挑眉:“難道這也是不能讓我知道的內容嗎?”


    “……不,”阿諾德歎了一口氣,“珞珈大人,您真是讓我……您當然可以知道他的身份。他名叫埃爾西.薩克裏,我們叫他薩克裏大師。他是帝國最著名的畫家和雕塑家,陛下將他征召入宮廷,給他開具一萬金幣的年金,讓他專門為皇室服務。這可不是一筆小錢,珞珈大人。或許像您這樣的魔法師對金錢的數額並不敏感,那麽我可以告訴您,就連皇帝陛下的妹妹,安德莉亞親王殿下,每年也隻能從帝國財政部領取到三萬金幣的年金。”


    珞珈心想,不,您多慮了,我對金錢的數額十分敏感。


    每年一萬金幣的年金,饞死她了。


    “我能否冒昧地打聽一下,”珞珈問:“您是否知道宮廷法師的年金大概是多少?”


    阿諾德迴想了一下:“啊,我對法師們並不怎麽了解,您知道,我曾經從魔法學院輟學,宮廷法師們對此頗有微詞……不過,我想,應該至少有八千金幣吧。”


    他爽朗地笑了笑:“因為我每年就能從財政部領取到八千金幣的年金,我想,宮廷法師們的年金一定不會比我更低吧!”


    當然,八千金幣隻是帝國財政部發給他的工資,他大部分收入還是來自神聖薔薇騎士團的津貼。


    珞珈在心裏默默地歎了口氣。


    唉,自己真是錯過了好大一筆錢。


    “不過,既然這位薩克裏大師這麽富有,為什麽他看起來卻……”


    珞珈和阿諾德一個是魔法師,一個是預備役魔法師兼高級聖騎士,他們的竊竊私語傳不進埃爾西.薩克裏的耳朵裏。


    “您是說,他看起來並不像一位富有的上等人,是嗎?”


    阿諾德笑了:“珞珈大人,您一定沒有接觸過藝術家。藝術說白了不過是一門技藝,一旦你通過這種技藝得到了宮廷的雇傭,那麽等待你的就是永無止盡的工作。薩克裏大師以油畫和雕塑知名,皇帝付給他一萬金幣的年金,要求他在一年之內完成三尊大理石雕像、十三幅等人高的全身肖像畫以及一座宮殿的壁畫和穹頂畫。這些作品是為皇室服務的,容不得任何的馬虎和敷衍。要在一年之內完成這麽大量的工程,薩克裏大師自然沒有時間來維持上等人的體麵了。”


    珞珈感慨:“唉,沒想到在宮廷裏供職也這麽不容易……”


    “不過,薩克裏大師畢竟是藝術家,”阿諾德輕聲說:“藝術家總能從殘酷的生活中窺見閃閃發光的美麗之物……”


    珞珈問:“比如?”


    “比如……”阿諾德四下環顧,東張西望:“比如……皇家花園裏的矢車菊和金色朝陽……”


    “哪裏的花園都有矢車菊和朝陽,”珞珈說:“我看德蕾卡花園的就不錯。”


    阿諾德搖了搖頭:“不,哪裏的花園都比不上皇宮裏的美麗。”


    珞珈聳了聳肩。


    格維爾問她:“要見到皇帝了,你緊張嗎?”


    珞珈老實迴答:“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她從小崇拜皇帝陛下,現在終於要見到偶像了,要不是阿諾德在身邊,她早一蹦三尺高了。


    “你為什麽會崇拜皇帝啊?”


    格維爾有些好奇。


    珞珈說:“崇拜皇帝是沒有理由的,哪個女孩子不崇拜皇帝呢?不崇拜皇帝才需要理由。”


    “你小時候一定看了很多以皇帝陛下為主角的騎士複仇小說,”格維爾點評:“被叔叔篡奪皇位、趕出宮廷的皇儲成年之後迴到宮廷,以公平的騎士決鬥打敗了叔叔,為父母複仇,奪迴屬於自己的皇位——我承認我這裏致敬了哈姆雷特——但你必須知道,騎士小說是經過了誇張和捏造的藝術作品,現實要殘酷得多,門裏的那位皇帝陛下也不是你深愛的騎士文學主角。我隻說一點吧——大陸上最流行的騎士文學裏將皇帝陛下塑造成了一位從小銘記父母仇恨,臥薪嚐膽的複仇騎士。其實皇帝從小在農家長大,二十歲之前壓根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對親生父母。知曉了自己的身世之後忽然就立誌要向叔父複仇奪迴皇位了——你說,這裏麵是為了替父母報仇的念頭更多,還是為了爭奪皇位的念頭更多?”


    珞珈說:“我才不在乎這些呢。”


    “陛下強大而堅定,向所有不肯屈服的敵人揮劍進攻,無論敵人多麽強大。我隻需要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而且,陛下曾經殺死過一頭真正的巨龍。精靈王賽蘭都因的繁花年代之後,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殺死過巨龍了。”


    薩克裏大師已經進入辦公室,接下來就要輪到珞珈了。


    珞珈注意到,自己是今天最後一個覲見的人。


    這也就意味著,她的覲見是沒有時長限製的。


    她一邊高興,一邊又意識到,或許這是由於自己尋找“遺失之物”的任務過於重要而且艱難。


    阿諾德提醒她:“珞珈大人,還記得該怎麽向陛下行禮嗎?”


    在來宮廷的路上,他已經向珞珈示範了應該如何正確地向皇帝行禮。


    珞珈按照他示範動作做了一遍:“這樣行禮,然後說:向陛下致意。”


    其實她還挺想嚐試一下小說裏那種背出對方一連串的稱號然後再行禮的方式的。


    皇帝陛下作為一個帝國和數個王國、公國、領地的統治者,也有著與身份相匹配的一長串稱號。


    珞珈能把這一長串的稱號一字不差地背下來。


    但阿諾德不建議她這樣做。


    “去繁就簡,”他說:“陛下不喜歡在稱謂上浪費時間。”


    見珞珈在行禮上沒有出現問題,阿諾德點點頭:“珞珈大人,不必過於緊張,陛下有著平易近人的美德……”


    話音未落,辦公室裏就傳來了一陣咆哮:“……我無法完成。她不在,我無法……”


    阿諾德的臉色“唰”的一下變的慘白,他幾乎是吼了出來:“珞珈大人,不要聽!”


    珞珈立刻意識到,辦公室裏的爭吵聲恐怕關係到一些宮廷秘辛,是她不應該知道的內容。


    她立刻用魔法封印了自己的聽覺,同時指了指耳朵,示意阿諾德:“放心,我什麽都沒聽見。”


    阿諾德的臉色稍稍和緩,嘴唇動了幾下。


    珞珈讀懂了他的唇語,他在說:“謝天謝地。”


    門裏到底發生了什麽,薩克裏大師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在皇帝的辦公室裏……


    辦公室的門忽然打開了。


    珞珈聽不到聲音,但她可以從門板擊打在牆麵上的力度看出,這扇門是被人暴力推開的。


    推開門的是薩克裏大師,他怒氣衝衝地從辦公室裏出來,嘴裏嘟囔著什麽。


    他嘟囔的速度太快,珞珈無法從唇語分辨出他到底說了什麽。


    阿諾德同樣怒氣衝衝地走了上去,珞珈背對著阿諾德,無法讀到他的唇語,但她大概能猜到阿諾德會說什麽——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險些壞了大事,之類的。


    接著,珞珈就看見薩克裏大師越過阿諾德的肩膀,又驚又懼地看了她一眼。


    仿佛看見了什麽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一般,薩克裏大師大張著嘴巴,尖叫了起來。


    珞珈忽然意識到,薩克裏大師看她的眼神,和當初阿諾德在街上第一次遇見她時,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


    他們都仿佛看到了什麽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無法抑製自己的震驚,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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