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敏登悵然一笑,重新端詳起飛魚的描樣兒。


    良久,他道:“此次服飾的定選大致如此,至於一些細微末節,我迴去還要與其他諸位大人商議。寧司務再多費費心。”


    我答道:“那是自然。”


    送走佟敏登。陽光斜斜垂下屋簷,落一角的陰影,我佇立在陰影中,凝視著佟敏登遠去的身影。


    佟敏登囿居殷都數載,至今都是煢煢一人。


    我收拾起紙張,放進長木盒中。眼見長天變色,風雲翻湧,一陣急雨驟至,好似瓢潑。


    澹光院的女官們麋集於廊下,神情卻很歡悅,咭咭呱呱地說著話,等雨停。


    曲苑兒為我熱了一壺茶,用白玉磁盤子托進屋內。


    暗香浮淺,像是一闋招魂的曲子,一首絕美的詞賦,遊蕩在這鬥室之內。


    我摩挲著手腕上那環翠鐲,心頭暗暗思量計較,據佟敏登所言,議事閣確實有事情處理,而我於聶容處諞給瑛華的夏白方子,瑛華到目下還沒有用。


    屋外雨漸漸停歇,各人又做各人的事體去了。


    到了晌午,堆積在書案上的卷宗業已過半。


    曲苑兒端了一碗葡萄進來,小聲道:“這是膳房的徐姑姑孝敬司務的。”


    我瞅了一眼,這碗葡萄個個滾圓,晶瑩剔透,宛如一粒粒東珠壘在碗中。


    我道:“聽說萬年縣縣衙剛繳獲一批番商托運的瓜果,其中就有葡萄,眼前的葡萄怕不是那批的吧?”


    曲苑兒並未直接迴答我,而是婉轉地稱讚道:“司務聰慧。”


    前些年斛朝常與番族作戰,後來簽訂渭城之盟,兩下利市,互通有無,有些謀圖一本萬利的番商會直接從荒漠之地跋山涉水,征程千裏,到達天子腳下,做買賣生意。


    萬年縣縣衙今日著手肅清殷都風氣,出手狠辣,不少商人自願繳納茶葉、絲綢、銀器、炭米、木柴等以充國庫。


    對於那些不識相而無眼力見的商人,萬年縣縣衙自有其辦法打壓。麵對《斛律》化身的官員,受到敲打的商人們不得不拿出自己利益的一部分上繳,小官小吏亦可借此中飽私囊,因之,萬年縣縣衙成了殷都方圓百裏有名的肥差。


    七天前,膳房的徐姑姑與儀武宮門口的太監私相授受,被人抓住把柄,密告澹光院。因她有些用處,我按下了這件事。徐姑姑是個慣會見風使舵的人,當即投桃報李,把澹光院的膳食份額拔高了幾分。


    現在連這些時新的瓜果也送來。


    過則憂之,縱是千般委曲求全,也會容易被人抓住錯漏。


    我瞧了一眼伺立在旁的曲苑兒。


    輕柔的光穿過薄紗落在曲苑兒的發髻與裙妝上,曲苑兒亭亭地站在一側,一撚細腰,麵容楚楚,越發如風中纖纖芷蘭,香遠益清。


    我指著葡萄問道:“你們吃了嗎?”


    曲苑兒搖搖頭,迴答道:“婢子們不敢。”


    我溫柔地笑道:“拿過去和她們吃吧,別說是外頭端進來的。”


    曲苑兒眉眼一喜,點了點頭,隨即捧著碗,口中道:“多謝司務。”


    我寬厚而仁慈地對她迴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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