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迴望佟敏登,先是不語,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


    佟敏登的目光仍定定地對準我。


    我輕笑道:“我也想說從未聽過,但佟大人不會就此饒過去的。”


    佟敏登好似鬆了口氣,亦笑道:“那寧司務不妨直言。”


    “我曾見過飛魚剪。親眼所見。”


    此話無異於一聲驚雷,我發現佟敏登眼中閃著某種興味。


    我的父親是江南織造局的沈青長,專司錦緞薄紗等。江南富庶,服飾亦是常出新意,因此朝廷各地甚至宮中都喜愛仿江南妝服。江南織造局的金絲銀線,其花銷稱得上是一日鬥金。父親除監管錦緞薄紗的製造外,還擁有織造局賬房的三把大鑰匙之一,因而在江南父親很是得那些紡者織者繡者們的尊敬。


    出身沈家,我兒時的生活也頗為優容自在。家中兄弟姊妹雖多,但也十分和睦。嫡母與幾位姨娘對我也甚好。


    桃紅柳綠時,江南鶯飛於天,魚遊於水,風景無限好。


    我正和幾位姊妹在庭前廊下玩顛銅錢,管家引著一位身著半長袖對襟式的長衣男子路過迴廊。見有外人來,奶媽將我們牽到影壁的另一邊去。我趴在牆邊,透過鏤花窗子的空當,盯著那男子看了一會。


    男子長相甚為俊秀,唇紅齒白,滿頭濃黑的長發隻是綰了兩遭,就用一支簪子箍住足下的鞋子式樣也簡單,隻有鞋尖繡了點祥雲紋飾。


    我不知這人是誰,以前從未見過,但他身上有種奇異的力量,不斷地吸引著年幼的我。


    我那時尚不明事,隻憑著本能去做事情。


    奶媽喚我與姊妹們一同玩顛銅錢,而我的心思早已神遊天外,被那個天外來客似的人物給鉗住了。


    於是乎,我找了個借口,私自溜出來。奶媽不放心,叮囑侍奉的丫頭跟著我。我走到小花園的石徑時心思陡轉,誑她說我累了,要歇一會,讓她去取點甜湯過來喝,喝完便迴去。她如言而去,去時還甚為不放心地看了我兩眼。


    我衝她天真一笑,仿似真的會在原地等她一般。


    聽著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一步、兩步、三步,我一路小跑順著方才迴廊延伸的方向而去。那個人必然是去父親的書房了。


    我到書房周圍時,管家正從父親的書房出來。


    父親的書房連著後麵的院子,思及到此,我一鼓作氣又跑到院子裏。


    院中樹木蔥蘢,繁花奇葩,樣樣俱在爭豔,碧翠欲滴,粉紅嬌嫩,近之,異香撲鼻,昭示著長夏將至,又仿佛唯有這般開著,才能無悔而燦烈過完一季。


    綠蔭覆窗,我身形幼小,不易被發現,目光透過那一絲縫隙,看見年輕男子手中握住的是一方剪刀模樣的東西。


    我當時尚不知道那是何物,不過是這點零星的記憶殘存在腦海中。


    及笄後,我翻閱《異物誌》,發現其中有一張圖樣與我曾經看到過的剪刀相像,那便是飛魚剪。


    我對佟敏登道:“飛魚剪極其鋒利,吹毛立斷。前年有幸在寧王府中見過。”


    佟敏登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恢複了從前的平和澹泊。


    他有幾分失望地讚道:“自然是的,寧王府寶物奇珍甚多。寧司務與寧王也是熟識。”


    我道:“不敢,寧王得寶,諸位大人均有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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