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寂靜無聲,打掃的宮人皆小心翼翼,躺到邢瀲嬈睡過的床榻上,蓋上錦被遮住麵,鼻尖縈繞著幽幽淡淡的蘭香。眼前出現一片旖旎的韶光,紫藤花架下的美人明眸皓齒淺笑舒袖,那時她還小,提著裙擺踩碎了一地的落花。


    “公主,該上燈了。”紅袖撐著盞燈自殿外進來,抬頭朝窗外看了看,果然,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紅袖,青衣,我有些乏了,就先睡下了,你們也去休息吧。”


    “公主不是剛睡醒嗎?”紅袖一向不喜多言,隻平平淡淡的說了這一句話便出去了。青衣看著斜躺在榻上的人欲言又止,見錦嫣翻了個身子對著牆壁,便不再說什麽也掩門離去。祈歡殿內空蕩蕩的。


    身邊的枕頭和被褥上還殘留著邢瀲嬈身上特有的香味,清幽、淡雅,就像它的主人一樣。桌子上的蠟燭在燃燒,偶爾幾隻小蟲圍著跳動的燭焰飛舞。瞪著眼睛望著牆壁發呆,直到月亮爬上窗時,匆匆穿了衣服下了榻,推開門,滿天月華便溜進了屋內,地上的影子明滅閃爍疊疊重重。


    殳戩有一身好功夫,帶著錦嫣在黑夜裏躲過眾多守夜的宮人,不多時便站在了一間檀香繚繞的屋內。


    坐在椅子上,顧自倒了杯茶喝,嫋嫋的水氣升起了氤氳,掩蓋了眸子裏的焦燥。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錦繡羅翠的女人打著哈欠走了進來,身後的婢女並未看見房間裏還有其他人,掩上殿門出去了。


    錦嫣起身走向來人,屈身對她盈盈一拜,“嫣兒見過皇後娘娘。”


    皇後臉色一變,想要喊人,在看到錦嫣時閉了嘴,塗了丹蔻的手指指著接近於和殳戩略帶怒氣的說道:“這便是貴妃帶出來的好女兒麽?深更半夜擅闖皇後寢宮是何罪名?”


    “皇後此言差矣,這宮裏並未有地方是嫣兒去不得的,因此,何來擅闖之說。”


    “你……你……”指著錦嫣的手有些發抖,看來是被氣壞了。“簡直是放肆,錦嫣,不要以為所有人都寵著你就可以如此囂張,你真的以為這個皇宮會保護你一輩子?本宮倒是要看看皇上是要如何向天下黎民百姓交代,你的存在簡直就是皇家的恥辱!”猩紅的唇吐出惡毒的語句,帝王多年來的無視已讓她心灰意冷,可是,他依舊嫉妒,不甘。


    錦嫣緊咬著貝齒,忍住上前給她兩耳光的衝動,身為容家的子孫再怎麽不濟,也不會如此任人羞辱。


    “是你害了我母妃?”唇上有液體流過,鹹的。


    “是誰教你這麽說的?邢瀲嬈死了與本宮何關?”皇後臉色有些難看,又有些驚鄂。


    落在錦嫣眼裏,握拳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母妃的身子本已醫好,隻是最後一劑藥裏多了一味藥。”


    “一派胡言,本宮乃慕國皇後,就算你再得寵也不過是個公主而已,憑著輩分你要叫本宮一聲母後才是,是蘇婉清那個賤人告訴你的?一對主仆全是狐媚子。”皇後惡狠狠的說道,臉色猙獰在燈光下猶如鬼魅。


    “你沒有資格說我母妃和蘇嬤嬤,我來隻是想問你一句,母妃,到底是不是你害的?”錦嫣自知失了禮數,可如今對眼前之人實在是無半分好感又哪裏顧忌上什麽禮數。


    “本宮若說不是錦嫣會信嗎?”臉上突然詭異一笑,撫了撫肩上的流蘇絡子將燭焰包裹的燈芯頂端的灰燼輕輕彈去。“本宮早該想到你會來的,蘇婉清那個賤婢還真是恬不知恥,本宮不得你父皇喜愛這麽多年也就認了,可斷不會容忍一個出身卑微的奴婢爬到本宮頭上。蘇婉清,容錦嫣,你們的下場絕不會比邢瀲嬈好。”


    那雙細長的眼眸裏燃燒著熊熊的火焰,讓錦嫣忍不住往殳戩的方向挪了一步。告誡自己一定不能發火,和父皇做了將近二十年有名無份的夫妻,她確實是可憐而又可恨的。“最好不是你,否則我是不會放過你的。”抽出殳戩的劍對上她的脖頸,直到肆笑的瞳孔裏有驚恐出現才放下手裏的劍,掌心一片潮濕。


    “你知道嗎,這宮裏頭還覬覦你父皇的就隻有蘇婉清那個賤婢了,哈哈哈,邢瀲嬈臨死也不會知道自己視為姐妹的陪嫁奴婢一直都想著自己日日夜夜同床共枕的男人吧,還真是諷刺。”


    看著有些瘋癲的皇後錦嫣有些不知所措,其實在來之前她就把所有的事情重新想了一遍,皇後根本就沒有理由要害貴妃,她們兩個人從來都不是敵人。


    “殳戩,我們走。”


    錦嫣把劍還給殳戩,還未轉過身子便覺得頭一陣眩暈,眼前的景物漸漸變得模糊,漸漸看不清殳戩和皇後的麵容。猜忌的目光劃過皇後的臉龐,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也是一臉疑惑的看著錦嫣。扶著桌子的手越來越軟,黑暗,無盡的黑暗一點點把屋內的人包圍,終於徹底失去了意識。


    無盡的黑暗似乎持續了很久,耳邊又似乎傳來陣陣的腳步聲,仿佛聽到邢瀲嬈呢喃的話語,一身白衣卻離越來越遠,漸漸模糊,想要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無盡的黑暗滲進來一絲光亮。


    睜開乏倦的眸子,拿手背揉了揉眼,手指間有些黏,又有些濕,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索性張來了眼。


    “啊!”


    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和衣袖,血,沾滿了血。撐著身子往後挪了一下,右手掌心裏不知何時竟握著把匕首。


    錦嫣坐起來,眸光所掠之處皆是紅色的血,奪目而刺眼。


    “殳戩,殳戩。”


    身後傳來一陣痛苦的嚶嚀聲,殳戩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這屋子裏的迷藥對於習武之人傷害更重,丹田內竟無法積聚一絲力氣,看著眼前景象已是明白過來,萬分懊惱自己失職,隻怕今日是逃不掉了,吃力的挪到錦嫣身邊動手撕去染了血跡的衣服,隻要不讓那個女子陷入困境,他什麽都願意做。


    殳戩的動作讓錦嫣一愣,低下頭一看,裙擺上點點的血跡讓她的大腦一瞬間空白。再往前看,皇後一隻手捂著胸口,指縫間有血液不斷湧出,臉上的表情痛苦不堪,一雙眸子圓瞪對著錦嫣的方向,殳戩往前挪了一步,食指伸過去一探,果然,氣息全無,心內大駭,隻剩下絕望。


    “殳戩,殳戩,我們該怎麽辦啊?”顫抖的身子顯示著她的無助,滿目的鮮紅讓心髒恐懼到極點。


    外麵有喧鬧聲傳來,夾雜著腳步聲越來越近,殳戩心內焦急,隻怕已無時間,奪過錦嫣的匕首攥在手心裏,把地上的血跡塗抹到自己身上,隻希望這樣有用些。


    “殳戩你這是幹什麽,快走啊,你不是會武功嗎?”錦嫣急切地衝他大喊,恢複了一點理智,眼下這種情況能逃走一個就不錯了。她知道,這次已無退路。是誰在陷害她?是誰?


    手握兵器的侍衛衝進來時,殳戩滿身是血。侍衛舉著長槍將二人團團圍住,看著一臉自責的殳戩,眼淚不爭氣地掉了出來,這次她是真的認命了,不會有人來救她了。


    最後走進來的是南正逸,錦嫣和殳戩看見後皆是驚愕不已。


    有侍衛探了皇後鼻息,先南正逸迴道:“將軍,皇後娘娘殯天了。”


    聲音迴蕩在屋內,南正逸一臉痛惜,對著屍體跪下高唿千歲,隨即站起來,吩咐仵作前來,朝鳳宮內的宮人一律不得入內殿,氣氛立馬凝重起來,癱坐在地上的二人隻等著命運的宣判。


    “公主為何要殺皇後?”


    “我沒有!”錦嫣大聲的說道,這種罪名太過於沉重,更何況本就與她無關。


    “公主真是太讓陛下和老臣失望了,小小年紀怎可如此暴虐無情?”南正逸目光如炬,吩咐侍衛把皇後的屍體抬出去,看著滿屋的血跡一臉痛心的說道。


    殳戩上前欲解釋,錦嫣忙攔了他。“南將軍,皇後的死與我無關。”


    “無關?”南正逸皺了皺眉,“公主深更半夜出現在朝鳳宮,身上的血跡又該如何解釋?”


    如此已是百口難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她和殳戩。殳戩幾次都要上前辯解,可他連站起來都萬分困難,失了殳戩的保護,二人便如案上魚肉,隻能任人宰割。


    錦嫣無力再辯解,眼淚毫無征兆的落下來。殳戩第一次痛恨自己不能開口說話,他該為她辯解的,若真要受人冤枉,那麽這黑鍋便由她來背,懲罰也由他來受。楚修儀的死,貴妃娘娘的死,皇後的死以及此刻被陷害,這不是她那樣的年紀和心思該承受的,那般天真無暇的人,就該高高在上,就該被人捧在手心裏仔細嗬護著,他是個不稱職的侍衛,明明發過誓要護她周全,卻還是讓她陷入困境裏,而自己,此刻無能為力。


    從來不流露感情的殳戩的第一次眼角濡濕,他恨自己不夠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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