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通道裏,陰風滾滾。


    漫天的沙塵,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嘶吼的風,仿佛是萬千的冤魂在吼叫著,呐喊著。


    陰間之地,江陵曾經以魂來過。


    如今肉身下來,尚是首次。


    隻因,剛才那隊接親的人剛走,陰路大開,他這才能夠以道法開陰路,順著他們的路徑,一路跟了下來。


    長長的通道,綿延數裏,走到盡頭後,陡見一片暗綠色的森林徜徉在前。


    接親的隊伍,飛騰而起,歡慶至極。


    樹林之下,綠色的泉池大小錯落,在那泉池之中,渾身煞白的嬰兒無數,它們對著天空咿咿呀呀,伸出爪子呢喃不盡。


    江陵的腳步才踏入那森林,邊上就有白森森的嬰兒朝他爬來,嘴裏咿呀,咧嘴發笑。


    江陵扭頭一看,就見森林邊上豎有一碑,上書【化生林】三個字。


    化生,化生,命短一生。


    化生林有化生鬼,這所謂的化生鬼,便是幼年早夭、娘胎失產者。


    因數量極多,它們落困於此。


    許是江陵以活人之體進得此林,身上的肉香,讓這些化生子望而垂涎。


    江陵取出一畫,喚出一黑色猛虎。


    他跨坐虎背,猛虎於林中橫衝而去。


    懾於虎威,那些化生子紛紛退散,避於樹後。


    化生林長十餘裏,


    出了林子,竟是一片荒漠。


    荒漠無垠,


    那接親隊伍,眼看著走向無盡沙土,卻是走著走著,就沒了蹤影。


    江陵追逐上來,攪動漫天黃沙,卻掘地三尺,也不見任何門戶。


    哪怕以法術仙人指路,在這裏,也尋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待得須臾,


    遠處有一人一馬,迤邐而來。


    馬肢生硬,走起路來,模樣極怪。


    那人兒坐在馬身,也是前顛後仰,頗為怪異。


    不一會兒,那一人一馬,就到了近前來。


    卻不聲言語,


    一人一馬隻抬眼看著江陵。


    江陵也這才發現,這人和馬,居然都是紙糊的。


    正是那喪葬之後,焚燒的紙人紙馬。


    彼此對視兩眼,紙人紙馬到黃沙地界停下,等了片刻,人與馬,竟也是說消失就消失。


    一眨眼,沒了個幹幹淨淨。


    又一會兒,又有紙人紙馬朝這邊來,這次是個馬隊。


    馬的身上,也裝載著各種東西。


    有六畜,也有香燭,更有一些喜慶之物。


    到了這邊,馬隊齊齊扭頭,紙人生硬地將腦袋扭轉三百六十度,斜睨著江陵。


    也僅僅是看了兩眼,他們也相繼在這裏消失了不見。


    江陵視之,自知,人有人途,鬼有鬼道。


    有些路,還真就隻有它們能走。


    活人到了這,不但進不去,連路都看不見。


    在這支馬隊消失後,其他方向也陸續有人來。


    甚至還有一個紙車,有八人抬轎,白森森的轎子,在風沙吹拂中,卻顯得沉重。


    江陵擔心二女安危,忽然迎上前去,擋住了那轎子道路。


    抬轎的八個紙人,圓溜溜、黑洞洞的眼睛,一點點地望在他身上。


    轎子裏,坐有一紙人,長著胡子,年歲不小。


    江陵二話不說,乾坤袋一拿出來,對著那紙人一招唿,紙人便就被收進了乾坤袋裏。


    他拍了拍袋子:“借你轎子一用,若安分,當記你一情。”


    轎子裏的紙人被收走,他就坐上了轎子。


    看著單薄的紙轎,坐上去後,卻覺結實,江陵自己也感覺一種飄忽。


    八個抬轎人,此時卻如死了一般,一動不動。


    江陵隻好言出法隨,說了句:“繼續!”


    抬轎人聽了這話,才又動作起來。


    生硬的步伐邁動,一點點向前走去。


    走到那沙土凹坑處,隻一停留,果然下一秒,這裏就出現了一道階梯。


    八個抬轎人抬著轎子,就悠悠順著階梯而下。


    眨眼後,這裏天地換麵,再也不見黃沙無垠,隻有那黑暗無邊,陰水橫流的地下宮陵。


    這裏麵,紙人穿梭,來來往往,熱鬧無比。


    八個抬轎人,將轎子抬到階梯盡頭的平地上,就輕放下來。


    在前邊,一個生著牛頭人身者,忽高聲唱道:“賀先生到!”


    大抵這轎子的主人,便是那賀先生了。


    江陵從身上取了張蛇皮忽然披在身上,


    這蛇皮,正是當初那走蛟東去的赤鏈華遊蛇所贈之皮。


    有籠罩他身上人氣的作用,亦有在妖鬼麵前,混淆視聽的作用。


    披上蛇皮的他,走出轎子。


    八個抬轎人,生硬地退到一邊等候。


    那牛頭人則伸手做請,邀他進去。


    見之,江陵知道自己這裝扮,應是過關了。


    ‘這蛇皮果然不錯,在陰間掩人耳目,倒是好用。’


    進入宮陵裏邊,


    隻見桌席遍是。


    牛頭人將他領到一桌,此處早已有三位客人落座。


    有兩位是紙人,


    也有兩位是魂體狀態,頭發極長,遮掩了麵目。讓人根本看不清其模樣。


    見江陵落座後,那三人紛紛端起酒杯,也不說話,隻對他作邀對酌。


    江陵不拂其麵,也端起酒杯,見裏麵皆是白濁,就像是淘米水一般。


    隻稍稍一聞,便側過頭,倒於地上。


    一杯喝罷,桌上三人如入定了一般,一動不動。


    其他桌上,客人也是一般,動也不動,仿佛畫麵定格。


    江陵目光四眺,忽見兩台花轎,正停在宮陵盡頭一偏殿門口。


    花轎前,個有鬼童侍立,臉上胭脂燦爛,其笑幽幽。


    ‘那花轎,正是帶走荷香、晴霜的花轎。’


    江陵以為她們應該還在花轎裏,當即就要起身,向那花轎行去。


    然而,身才一動,忽然這滿庭賓客,紛紛扭頭,將兩隻黑洞洞的眼睛,朝他看來。


    麵對著百十雙眼睛,


    為了不出破綻,江陵隻好重新坐定,也一動不動。


    這般須臾,那些人這才緩緩收迴目光。


    這時,江陵忽然趴在桌子上,從衣袖裏拿出一個小紙片人,吹了一口氣,那小紙片人就從他身上跑落下去,順著滿堂賓客的腳下,朝那兩頂花轎跑去。


    所幸,一路無阻,它成功地跑到了花轎前。


    將那簾子掀開,


    卻見裏麵空檔,荷香和晴霜的魂兒早已不在裏麵了。


    也恰在此時,花轎邊的鬼童,忽然抓住紙人。


    它潔白的牙齒慘笑著,張開嘴,拿起紙人就朝自己嘴裏送。


    隻兩三口,便將紙人吃了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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