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異常寒冷。


    車從林宅往徽山別墅開,雪越下越大。


    好似有人打翻了裝羽毛的簍子,鵝毛大雪在路燈車燈的光亮裏紛揚、傾瀉。


    簡昱舟的手緊緊把著方向盤,手背青筋暴起,手背、小臂和唇上的熱辣刺痛如同敲響的警鍾,時刻提醒他那個女人是如何拒絕他、如何言語侮辱他、如何想方設法逃離他,以及如何的冷心絕情。


    他是真的氣。


    百般縱容寵愛,捧在掌心嬌養,不滿足,偏要跟他鬧。


    離了他,不信她能找到更縱她寵她的人……


    想到“離”,林嶠那句“外麵下雪了”就浮現在簡昱舟的腦海,本就深沉晦暗的眸色又是一暗,油門一腳踩到底。


    黑色勞斯萊斯如利箭射了出去,幾分鍾後,又如迴旋鏢折返。


    立在風雪裏的昏黃路燈見證了它的一來一迴。


    去時迅速,迴時更迅速。


    林宅是老式四層洋樓,大鐵門連著人行道,車停在人行道外抬頭就能將洋樓收入眼底,此刻林宅燈火未亮,與黑夜和路燈的微光融為一體,隻能勉強辯出洋樓獨具特色的外部輪廓。


    車停穩,簡昱舟熄火下車。


    禦寒的大衣沒穿,手機躺在大衣上,都扔在副駕駛,駕駛室的車門合上又拉開,西裝外套也扔了進來。


    他走到鐵門外,目光銳利望著三樓某個方位。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迴來,隻是氣不過,以及……一想到因為一次晚到她就要死要活鬧離婚,就沒辦法真的揚長而去。


    一夜落雪。


    昨天剛清掃過的院子再次覆上厚厚的積雪。


    在林家幹了二十多年的方嫂領著林家的下人出門掃雪,隔著厚重的鐵門瞧見冰雕般立在門外的男人嚇出一聲驚叫,“啊!”


    積雪漫至對方腳踝,方嫂仔細辨認兩眼才確認人沒死,“姑……姑爺?”


    “快,快去喊先生小姐。”


    方嫂一麵指人去叫人,一麵著急忙慌去開大鐵門。


    宿醉的林先生鼾聲震天,以傭人的經驗不到中午喊不起來,她隻能上三樓找小姐。


    大聲喊沒人應,使勁敲門還是沒人應。


    正當她猶豫是推門進屋還是下樓複命,小姐沙啞慵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大清早幹什麽呢?”


    林嶠靠在父母的房門口揉眼睛,傭人小佳一路小跑過來,一臉的焦急,“小姐,你快下樓看看吧,姑爺……姑爺快凍死啦!在大門口!”


    第118節


    “什麽在大門口?”


    一夜渾渾噩噩半夢半醒,林嶠頭昏腦脹,一時沒反應過來。


    “姑爺,是姑爺!”小佳快急死了,零下二三十度的氣溫要凍死人的呀,“姑爺就穿了件襯衣,頭上、眼睛、肩膀都是雪,都成雪人了,小姐你快下去看看吧。”


    小佳指指自己的腦袋、眼睫毛和肩膀,繪聲繪色描繪著在門口站樁的姑爺的慘狀。


    腦子“嗡”地一聲響,對小佳說的話,林嶠驚訝到失語。


    他……


    真在外邊站了一夜?


    林嶠失魂般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提起步子往樓下衝,跑到樓梯口又猛地頓住腳步。


    “小姐?”


    前麵的人突然停下,小佳不解。


    “他……”林嶠壓了壓心口翻湧的沉悶,“還活著吧?”


    “活著。”


    聽到人活著,林嶠鬆了口氣,手緊緊抓住扶手,指甲在平整光滑的木料上留下劃痕,過了大概半分鍾她鬆開手,轉身對小佳說:“讓他迴去,就說我知道了。”


    小佳揣著滿肚子疑惑下樓了。


    小姐很喜歡姑爺的,每迴說起姑爺眼睛都亮閃閃的發光,這是怎麽了嘛。


    林嶠迴到房間,站在麵向正門馬路的窗口,沒有拉開窗簾,不確定男人有沒有在看著窗口,不想拉開簾子後和他視線交匯。


    沒站多久,小佳又上來了。


    “姑爺不走,也不理人。”


    要不是鼻孔還在噴氣,他們都以為他已經死翹翹了。


    “小姐,要不你還是下去看看吧,打個電話也成啊,我剛看了天氣預報,現在外頭零下二十三度呢。”


    見林嶠不答話,她提高音量,“小姐?”


    “他要站就讓他站!”林嶠冷聲說,麵上染上怒色。


    對她的身體就這麽欲罷不能,值得他裝模作樣到這個地步?不給睡就真站給她看?凍死正好,凍死了繼承他的億萬家產,拿著逍遙快活過她的小日子。


    “不用管他。”


    又甩了句狠話,林嶠在小佳欲言又止的注視中離開房間,到更衣間隨便取了件羽絨大衣套在睡衣外,下樓,拿上車鑰匙到後院停車棚。


    開的是配給傭人買菜用的suv,從後院的通車道出的別墅。


    另一邊。


    方嫂正苦口婆心勸姑爺進屋,聽到“哎呦”的一聲痛唿扭過頭,一看是慌忙忙從樓裏跑出來的小佳下台階踩空,摔在了雪裏。


    方嫂急忙過去查看,見是踩最後兩級台階才摔,提起的心落迴實處。


    “得虧是最後兩步,毛手毛腳的,摔出個好歹怎麽辦!”


    方嫂一邊扶人,一邊數落。


    小佳揉著被台階磕疼的屁股,嘴硬道:“一點都不疼。”然後把林嶠的話原封不動傳達給方嫂,方嫂又傳達給簡昱舟。


    院子裏的雪沒掃完,天上又飄起小雪。


    方嫂擱下掃把再次出門勸簡昱舟進屋避雪。


    主要是確認人別死,“姑爺,小姐出門一般不會很快迴家,你說你這是何苦呢,有什麽話坐下來心平氣和講清楚就可以了……”


    一路之隔的馬路斜對麵。


    林嶠坐在車裏,透過車窗瞧見方嫂再一次無功而返,禦寒的衣物和遮雪的傘都被拒絕了。


    漫天的雪霧,這樣刺骨的嚴寒,再強健的體格也遭不住如此糟踐,男人的行為實在叫人生氣惱火,但她又實在不想麵對男人。


    心累。


    “強種。”


    林嶠罵咧咧掏出手機,可翻開電話簿卻赫然察覺他的朋友她一個不認識。


    男人從來沒有把她介紹給自己的朋友,也沒有在她麵前提過他的朋友都有誰,她對他踏出家門後的生活一無所知,對他的過往一片空白。


    正當林嶠糾結要不要撥通簡玉的電話,林安豐從樓裏出來了。


    他是被方嫂用風油精叫醒的。


    父女倆都對風油精和花露水的味道特別敏感,聞一下能打噴嚏打到鼻涕眼淚亂飛。


    大學軍訓的時候,林嶠睡懶覺,一屋子人都叫不醒,愛搞怪的教官就在她的鼻孔下麵滴了兩滴風油精,沒想到人是叫醒了,卻流了一上午的鼻涕和眼淚,把教官和帶班導師都嚇得夠嗆。


    後來有一次林安豐喝醉,睡到第二天下午還不起,林嶠想起自己在軍訓期間的遭遇,也在他的鼻孔下滴風油精,結果林安豐也流了好幾個小時的淚。


    從那以後,林家上下都掌握了怎麽叫醒林家父女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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