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床頭上坐著一名衣著樸素的女子,正在喂一名老者喝藥。


    老者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半躺在床上,身體不斷發抖。


    “父親,大理寺卿李大人來了。”羅通對著老者說道。


    老者緩緩扭過頭,用頗為蒼老的聲音喝道:“大理寺卿來了,你怎能將他們攔在門外?還不快快謝罪!”


    羅通聞言,立即對著李滄海跪下,道:“方才草民擔心老父身體,將大人攔在門外,得罪之處,望大人贖罪。”


    李滄海將他扶起,說道:“你也是一片孝心,本官又豈會怪你?”


    為了不讓老者扭著頭太過辛苦,李滄海走到老者床邊,抱拳行禮道:“晚輩李滄海,見過羅禦史。”


    羅忠用渾濁的雙眼打量了一番李滄海,吃力地道:“沒想到這聲震洛陽的李大人,竟然如此年輕,果真是後生可畏啊!”


    “羅禦史過獎了,晚輩不過是破了幾樁小案罷了。”李滄海微微欠身道。


    “好、好,不驕不躁,沉著冷靜,聖上沒有看錯人啊!”羅忠顫巍巍地稱讚了一番,接著說道:“李大人該不會專程來看望老夫的吧?”


    李滄海點了點頭,道:“既然羅禦史看出來了,那晚輩就直說了,十四年前……。”


    “且慢!”羅忠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他對著羅通道:“通兒,你們先下去吧!”


    “可是……您的身體……?”羅通有些擔憂。


    “不妨事,去準備些酒菜,好生款待下李大人。”羅忠揮了揮手,說道。


    羅通歎了口氣,對著李滄海行禮道:“大人,家父重病在身,有勞大人代為照看。”


    李滄海點了點頭,羅通這才帶著妻女關上房門離開。


    羅通離開之後,房間裏隻剩他們三人,這時羅忠才歎了口氣。吃力地說了一句:“該來的始終還是來了。”


    李滄海眉頭微皺,他盯著羅忠,道:“羅禦史知道晚輩前來的目的?”


    羅忠突然咳嗽了起來,陶箬竹見狀。忙走了過去,輕拍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過了好一會,羅忠才歎道:“若是老夫所猜不錯,李大人應是為了調查十四年前。秦複將軍通敵叛國一案而來的吧?”


    “不錯。”李滄海點了點頭。


    羅忠歎了口氣,顫巍巍地道:“沒想到時隔十四年,才被人提起此案,老夫原以為會帶著這些秘密進棺材呢。”


    李滄海心中一動,羅忠如此說,就表示他一定知曉一些內情。


    “羅禦史,當年究竟發生何事?秦複將軍真的通敵叛國?三司會審的結案陳詞究竟寫了些什麽?”李滄海忙不迭的問道。


    羅忠似乎陷入了迴憶,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地說道:“老夫已經守著這個秘密十四年,這十四年來。老夫日夜不得安寧,老夫愧對秦將軍啊!”


    李滄海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羅忠接下來所說的,將會是至關重要之事。


    就聽羅忠歎道:“當年,秦複將軍威震邊關,又被聖上加封為懷化大將軍,可謂是風頭無兩。秦複為人耿直,最是眼中容不得沙子,他雖身處邊關,但對朝中之事卻一直牽掛於心。聖上重用李林甫。迫害忠良,人人敢怒而不敢言。但隻有秦將軍敢於直言進諫,在朝堂之上,更是指著李林甫的鼻子。痛斥其為奸賊,可謂是大快人心。”


    “可惜,聖上當年對李林甫寵信有加,對於秦將軍的進諫,聖上並不以為然,反而勸秦將軍與李林甫要將相和睦。”羅忠吃力地喘息了幾下。李滄海忙給他端了杯水。


    羅忠喝了口水,潤了潤發幹的嘴唇,接著說道:“後來,邊關突然傳來急報,說吐蕃大軍侵占了瓜州等地,而那時秦將軍剛好迴家省親,於是便傳來秦將軍通敵叛國,故意放吐蕃大軍進犯邊關之消息。”


    李滄海點了點頭,說道:“此事我已知曉,聖上因此而相信謠言,命人將秦複關押起來,隻因此案涉案者乃是懷化大將軍,是以聖上責令大理寺、吏部、禦史台三法司會同洛陽府,共同審理此案。”


    “不錯,當年三法司會審,審理此案足足用了三天時間,傳喚了十多名人證,以及若幹信件。但秦複卻始終不承認自己通敵叛國。”羅忠眯著雙眼,似乎陷入了久遠的迴憶之中。


    “不知那些人證都是些什麽人?”李滄海問道。


    羅忠似乎陷入了久遠的迴憶,過了好一會,才迴過神來,說道:“那些證人,皆是秦將軍部下,但在我等審理之時,卻發現這些證人皆是不久之前,從其他隊伍調至秦複手下。他們眾口一詞,紛紛證明秦將軍與吐蕃相互勾結,甚至還有人手中握有秦將軍與吐蕃大將之間的往來密信。不過,在老夫看來,這些人皆非秦將軍心腹,秦將軍斷無可能讓他們知曉自己通敵之事。”


    李滄海思索了片刻,沉吟道:“如此說來,幾位大人也不相信秦將軍通敵叛國了?”


    “秦將軍為守護大唐安寧,十年如一日的守在邊關,一生曆經大小數百場戰役,血染征袍,忠心耿耿,又豈會通敵叛國?我等自是不相信秦將軍會叛國。”羅忠咳嗽了一陣子,激動的說道。


    李滄海點了點頭,他思索了下,說道:“晚輩在調查此事之時,發現有關此案的結案陳詞都不翼而飛,這結案陳詞之中究竟寫了什麽?”


    羅忠緩緩的抬起頭,他渾濁的老眼盯著李滄海。


    “結案陳詞……。”羅忠突然笑了起來,劇烈的笑聲,使得他喘息的更加厲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苦笑著道:“並沒有什麽結案陳詞,因為我等並未審理出結果,卷宗上所記錄的其實乃是我等幾人,有關此案的疑慮,並沒有寫明秦複通敵叛國之罪名。”


    “沒有結案陳詞?”李滄海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我等幾人奉命審理此案,但卻發現此案疑點重重。不論是那些人證,還是物證,都顯得極為突兀,並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秦將軍與吐蕃勾結。在我等看來。此案尚未完結,自然不可能會有結案陳詞。”羅忠說道。


    “沒有結案陳詞,那聖上手中的案詞又是從何而來?”李滄海眉頭深鎖的問道。


    羅忠盯著他,深深地道:“你當猜的出來這是怎樣一迴事。”


    “李林甫?”李滄海從嘴裏吐出了三個字。


    羅忠讚許的對他點了點頭,接著說道:“當年參與審理此案的三法司。連同洛陽府尹,我等四人隻簽署過一份案詞,便是那份寫有諸多疑點的案詞。這份案詞本應上呈禦覽,但在我等未來得及上呈之際,卻突然傳出三法司的結案陳詞已經被送到了聖上手中,聖上在看到案詞,確定秦複通敵叛國之後,大發雷霆之怒,下旨將秦將軍一家抄家滅族!”


    羅忠半倚在床頭,雙眼淒迷。他歎了口氣,說道:“從聖上下旨,到秦家滿門抄斬,這期間僅隔了一天時間。而聖旨從長安傳至洛陽,最快也要三天。當時老夫就知道其中另有蹊蹺,那份上呈給聖上的案詞,隻怕是有心人故意偽造而成。就在秦將軍被處斬的當天,李林甫命人送來了結案陳詞,並脅迫我等簽字畫押。”


    “李林甫權傾朝野,聖上又對其寵信有加。攝於其威,我等也隻得在結案陳詞上簽字。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我等後來會銷毀那些所謂的結案陳詞。隻留著一份能夠證明其中疑點的,同時又有我等四人簽字的案詞。”羅忠說道。


    李滄海點了點頭,恍然說道:“原來三司連同洛陽府的結案陳詞,全是被你們所毀。你剛才說尚留有一份證詞,那份證詞現在何處?”


    一口氣說了太多話,羅忠有些氣喘籲籲。他休息了一會,接著說道:“李林甫此人口蜜腹劍,我四人參與審理此案,卻沒有個結果,他定然不會放過我等,是以我等紛紛辭官。”


    說到這裏,羅忠臉上頓時浮現出了哀傷之色。


    就聽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當年的洛陽府尹,被李林甫以強搶民女之罪,發配充軍,慘死於嶺南道。我等先後辭官,吏部尚書卻又被山賊所殺,惟有我與當年的大理寺卿林大人,一路顛沛流離。可後來在瞿塘峽,我們遭到殺手埋伏,林大人為了救我,而以身犯險引開殺手,至今生死不明。”


    陶箬竹聞聽此言,吃驚地道:“如此說來,那些殺手難道就是李林甫手下?”


    “劫殺朝廷大臣,李林甫這是要殺人滅口!恐怕洛陽府尹與吏部尚書,也是死在他的陰謀之下。”李滄海語氣突然變得冰冷起來。


    羅忠的眼角滑落幾滴濁淚,他吃力地擦去淚水,說道:“不過,李林甫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老夫手中還握著一份證詞,這份證詞雖不足以證明秦複是被冤枉的,但卻可以置李林甫於死地!”


    “既然您有這份證詞,為何不交給聖上?而是自己保存?”陶箬竹不解地問道。


    李滄海看了陶箬竹一眼,沉聲道:“李林甫權傾朝野,先不說這證詞能否送到聖上手中,即便是被聖上拿在了手裏,聖上也不會相信這一麵之詞。交給聖上,就等於斷了自己的後路。”


    羅忠搖了搖頭,說道:“老夫並不怕死,而是怕死的毫無價值。這證詞雖不能證明秦將軍清白,但卻包含著諸多疑點,老夫一直想著,有朝一日會有人從這些疑點上,找出事情真相,還秦將軍一個清白。”


    說到這裏,羅忠老淚縱橫,他枯瘦的雙手緊握著李滄海,顫巍巍地道:“所幸的是,在老夫行將就木之前,上天終於開眼了。李大人,老夫求你一件事。”


    “羅禦史請講。”李滄海說道。


    羅忠將身邊放著的瓷枕抱在手中,輕輕摩挲了一下,猛地對著床沿摔了過去。


    一聲脆響,那瓷枕頓時四散開來。


    與此同時,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張從瓷枕裏麵掉了出來。


    陶箬竹忙彎腰將那紙張撿了起來,交給了羅忠。


    羅忠顫巍巍地接過紙張,他老淚縱橫地道:“李大人,這便是我等當年的案詞,老夫已經沒有幾日好活了,這案詞就交給大人,隻希望大人能夠查出當年真相!還秦將軍一個公道啊!”


    李滄海接過案詞,他看著已經發黃的紙張,心中對羅忠肅然起敬。


    為了讓真相大白於天下,羅忠守了這案詞十四年。


    幾經生死,過著貧寒的日子,羅忠卻沒有絲毫怨言。


    大唐確實奸臣當道,但這並非說明大唐無忠義之士。


    熊阿四如是,羅忠如是,三法司連同洛陽府尹亦是。


    “前輩放心,無論如何,我也要將整件事情查清楚!”李滄海鄭重地道。


    “老夫相信你,你有這個能力。老夫心願已了,死而無憾了。”羅忠似乎放下了一樁心事,說道。


    李滄海將案詞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然後思索了片刻,問道:“前輩,我還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前輩。秦將軍當年是否自己承認過罪行?”


    羅忠愣了下,他顫巍巍地搖頭道:“因為有人曾誘導過他,說聖上遠在長安,想要洗清自己的罪名,除非見到聖上。而根據以往流程,三法司會審結束之後,秦複要被押至長安,由聖上親自發落。我想,秦將軍定是因此而認罪,他想要親自見到聖上。”


    李滄海背著雙手,來迴地踱了幾步,他眉頭緊鎖,這個理由似乎有些太過牽強了些。


    他踱了幾步之後,腳下驟然一停,問道:“誘導他之人是誰?”


    “楊國忠。”羅忠看了他一眼,深深地道。


    “是他?”李滄海略感詫異。


    羅忠點了點頭,說道:“當年楊國忠身為監察禦史,奉命監督此案,便是他在牢獄之中,說服秦將軍認罪,好以此見到聖上。可惜,秦將軍不僅沒有見到聖上,反而坐實了自己通敵叛國之罪,落得個屍首分離的下場,唉~!”


    李滄海眯起了眼睛,他沒想到此事楊國忠竟然也參與其中。


    據他所知,楊國忠與李林甫雖同是奸相,但兩人卻並不合拍。但他卻不知道楊國忠起初與李林甫狼狽為奸,兩人合謀也不知迫害了多少忠臣義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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