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趕路行了一整日,直到後半夜才繞到臨近的縣裏。


    因為原先計劃的路程沒有這裏,連官驛都去,在郊外尋了幾家客棧便住下了。


    昏昏沉沉在馬車裏搖晃了一整天,南瑾瑜這會兒反倒精神了,吃飯沐浴後,便坐在窗前看月亮,眼睛睜得老大。


    “睡顛倒了麽?”


    微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同於深秋的夜寒涼,冰涼中間夾雜著一些暖意,像質地上乘的羊脂玉被肌膚熨帖過之後那般。


    “嗯,再加上方才喝了些茶,今晚約莫是不必睡了。”


    南瑾瑜揉了揉眉心,舟車勞頓導致她不並不想練功,雖說她也羨慕人家吃飯睡覺便能功力精進,但是畢竟起點和境界不同,一蹴而就顯然是不成的。


    “嗯。”


    蕭琛低聲應了,轉身走向一旁。


    南瑾瑜以為他去翻書或是處理公務了,不想隔了一會兒身後再次傳來他的聲音。


    “換上這個,帶你出去走走。”


    “嗯?”


    南瑾瑜迴頭,瞧見他手裏拿著的是夜行衣,而他自己已經換好了,麵上一喜,“嘿嘿嘿,終於有點刺激了。”


    “你想找刺激?”


    玉白的手將夜行服遞到她手中,麵上的神色卻略有幾分曖昧,與平日裏嚴肅的樣子截然不同。


    “呃……此刺激非彼刺激,殿下你矜持點兒,要出門的!”


    南瑾瑜扶額,心裏默默地衝他翻了個大白眼,這妖孽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啊?


    她懷疑這家夥不思進取很久了,可是她偏偏沒有證據!


    “哼!”


    蕭琛冷哼一聲,雙手環抱著胳膊看她換衣裳,完全沒有自己應該迴避的直覺。


    “……”


    南瑾瑜歎了口氣,好歹這裏頭還有整齊的中衣,再說了,洗澡的時候沒看已經不錯了。


    “瘦了。”


    猩紅的唇忽然吐出來兩個字,觸到南瑾瑜的視線後,毫不避諱的往她胸前轉了轉。


    “噗……”


    南瑾瑜假裝捂著心口噴血,連吐槽的心思都沒有了。


    這些日子她也學乖了,不與色狼爭長短,否則他會用實力證明他是對的!


    月色下,兩條影子悄無聲息的上了屋頂,而後轉入小巷消失了。


    南瑾瑜跟著蕭琛,眼睜睜看著墜在黑影後麵的數人,不由得皺眉,“這麽警惕是知道咱們要來?”


    “看樣子是。”


    蕭琛拉著她,慢悠悠的從屋頂上掠過,速度比方才那兩道當誘餌的黑影快多了。


    不出一刻鍾,兩人便尋到了這縣裏最大的花樓,不走尋常路從人家後院進去了。


    “客官,來呀,來追我呀!”


    “快來呀,我在這兒呢!”


    “咯咯咯咯,哥哥你好壞呀!”


    “……”


    嬌笑聲此起彼伏,身為女人的南瑾瑜都聽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呃,我還以為是去縣衙。”


    “這兒就是。”


    蕭琛若無其事的答了,拉著她轉身走進一個雜物間,隨手插上了插銷。


    縣衙在這兒?哄鬼呢吧!


    南瑾瑜默默拿了個特製的小瓶子在鼻尖嗅了嗅,掩蓋過分濃重的脂粉氣,心裏卻這家夥豎起了大拇指。


    她還是頭一迴見逛青樓說的這麽清新脫俗的呢!


    月光透過屋簷的棱角招進來,隱約間能看到外麵的情形,來來往往的都是男子和花魁,清一色放浪形骸毫無意外,倒是有些乏味。


    “咱們這是要幹嘛?”


    南瑾瑜動了動嘴,壓低聲音道。


    “偷窺。”


    蕭琛言簡意賅,拉著她走到這雜物間的盡頭,隨手將堆在角落的一個木箱子搬開,泥草糊出來的土牆坯上隨即露出幾個不大起眼的孔洞來。


    “我去……”


    南瑾瑜驚訝的瞪大了眼,瞬間心跳加速。


    她以為這妖孽是個正人君子,誰知道竟然會帶她來青樓偷窺,這迴真是看走眼了!


    “噓!”


    玉白的指尖忽然貼到她唇上,黑暗中那雙攝人心魄的眸顯得越發明亮,看的南瑾瑜一怔,隨即耳邊傳來說話聲。


    “諸位大人辛苦了,陳某人知道大人們是看得起我,才讓我做這迴的領頭羊,隻是路上出了岔子咱們誰也不願意,諸位折損了的羊群會由陳某替大家發放撫恤金,不過少了的貨……可就無可奈何了!”


    主位上,一個留著到八字胡須的人陪笑道,態度是極好的,說出來的話卻是犯眾怒的。


    “你放屁!老子派去的人都是高手,買羊頭的銀兩才多少?那一車我應得的又是多少,唬弄鬼呢?”


    “就是啊,陳大人這分明是趁火打劫吧?咱們都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這次輪到陳大人做領頭羊就出了這等岔子,日後還如何服眾?”


    “二位大人說的對,咱們的計策萬無一失,並且眼線也安全穿傳了消息,這朱大人的分子還得咱們大夥兒湊出來送去,如今我們幾家的車沒了,陳大人陪幾隻羊就算了?怕不是當我們是傻子!”


    “對對對,這事兒絕對不能這麽了結……”


    昏暗的油燈下,明顯是類似於密室的地方,一群又官身的同僚爭得麵紅耳赤,為的便是……被搶劫的賑災鏢銀!


    南瑾瑜驚恐的瞪大了眼,眸子縮了縮,眼底透出幾分殺氣來。


    有這樣的吸血鬼存在,哪怕銀子發放下去了,最終也還是會落進他們的口袋裏!


    “領頭羊的意思是,昨夜領頭的劫匪。”


    蕭琛見她呆住了,以為她聽不懂暗語,順帶解釋了一下。


    “我知道。這些人,都抓了麽?”


    南瑾瑜磨牙道,忍了又忍才按捺住自己想給他們下毒的心情。


    “稍安勿躁,咱們也隻是來碰運氣,誰知道運氣不錯。”


    蕭琛拍了拍她的腦袋,將人拉進懷裏,整個人靠在她背上,像極了在家中沐修的時候,沒有半點兒緊迫感。


    “等什麽呢?都知道是他們做的了……”


    南瑾瑜急了,這些強盜都送上門兒來了,正好把他們全部一鍋端了不好麽?


    “捉賊要捉贓啊。”


    蕭琛捏了捏她氣鼓鼓的臉蛋,笑著解釋道。


    這丫頭嫉惡如仇的模樣果然是有些與眾不同呢,想來他們那個世界是一個比這裏更加美好的世界吧?


    “嗯……”


    南瑾瑜抿唇,這才想到自己忽略的問題,安靜的繼續聽了起來。


    “陳大人,你這般就著實沒意思了!咱們兄弟幾個敬你是條漢子,才將這次的行動全權交於你,如今你眼皮子地下咱們幾個的羊頭不是折了便是癡傻了,你倒是一句話便想抹殺了咱們哥幾個的分子?”


    “我看啊,陳大人無非是想吞了咱們的分子,自個兒獨大!”


    “哼!三哥說的對,咱們兄弟幾個白手起家沒讀過什麽書,捐官兒混到今日,總要被些狗眼看人低的瞧不起,保不齊人家就當咱們兄弟是傻子呢?”


    “都別爭了!陳大人既然不想認賬,咱們也隻好按照老規矩來辦,拿了他那份充數,至於朱大人那兒的利錢,陳大人答應的人死燈滅,什麽都不剩便隻好一筆勾銷了不是?”


    長得麵紅耳赤的幾個人相視一笑,似乎已經達成了一致。


    “你、你們想幹什麽?”


    陳大人驚得連連後退,扶住牆麵卻發現密室的出口在另一頭,隨即臉色也變了。


    “幹什麽?咱哥兒幾個是什麽起家的,陳大人沒聽說過吧?”


    “陳生,我看你是個讀書人,本想著讓你將我們兄弟的幾分吐出來便不再追究,可惜了……”


    “誰讓你這般貪心,那就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了!”


    “少跟他廢話,幹掉他分銀子走人便是!”


    下首的四個人緩緩逼近,寬大的袖中掏出來兵器,將陳大人團團圍住。16


    “嘶……你們、你們這是要殺人滅口?你們以為那些丟了的影子在我這兒麽?殺了我你們照樣拿不到銀子!”


    陳大人急了,沒了方才的神氣活現,整個人癱軟在牆角瑟瑟發抖,眼淚鼻涕齊下,瞧著油膩又可笑,卻半點兒也引不起同情。


    “拿不到?那我們就殺你全家折磨你妻小,看你說不說?”


    “大哥!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消失了的馬車去哪兒了,我的人也折了幾個,若非我拚命保全,我那車銀子也拿不迴來……”


    陳大人雙腿發軟噗通跪在地上,涕淚橫流的開始給他們磕頭。


    “他說的是真的?”


    “鬼才信他!這讀書人多得是心眼子,咱們不如先將人帶走,留著慢慢拷問銀子的下落!”


    “不成!燕京來的車隊被劫,最近的便是這清豐縣,不出明日他們便能到了,咱們得連夜走。”


    “那咋辦呢?不撬開他的嘴,咱們拿不走銀子啊!”


    陳大人見他們意見不一,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幾圈,這才道。


    “諸位大人不若聽我一句,陳某既然擔了這領頭羊幹了大事兒,自然是不敢貪墨大人們的銀兩的,我那份銀兩藏起來了,諸位的車馬被劫走前,我瞧見了蒙麵人的徽章……”


    “滾犢子!”


    其中一個抬腳將陳大人踹翻在地,手中的彎刀惡狠狠的架在了他脖子上,微微一動就是一條血口子。


    “啊!大人您要相信我啊!我說的都是真的!事到如今我也滿瞞不住了,我的人全程布防了,應對秦王率人前來,今夜沒有迴稟,定然是人已經到了,幾位大人若是殺了我打草驚蛇,不僅找不大你們的銀子,隻怕連自己都要搭進去啊!”


    “嗯?你他媽的怎麽不早說?”


    “大哥二哥,稍安勿躁,咱們哥幾個混到今日不易,萬一他說的是真的,咱們便是自掘墳墓了……”


    “老三你少在這兒掉書袋子,給老子整點兒明白的,就說怎麽辦吧!你鬼主意最多,咱們兄弟都聽你的就是!”


    手握彎刀的人忽然收起了刀,滿麵橫肉兇神惡煞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善茬兒。


    “依小弟看,咱們暫且信他一迴,倘若他撒謊,來日再迴頭將他幹掉便是了,何須拿身家性命去惹麻煩?”


    小胡子說完笑眯眯蹲下,湊到陳大人麵前看了看他的臉。


    “三弟說的有理,咱們這大半夜在這姓陳的地盤兒上,若是動靜鬧大了,說不定會被秦王查出什麽蛛絲馬跡來,不如先拿了他的銀子迴去,追查咱們那幾份?”


    “好主意!同意。”


    幾個七嘴八舌說完,不顧哇哇叫的陳大人,小雞啄米般將人拎起來,夾在兩個人中間便往外走。


    “走了。”


    微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蕭琛拎著南瑾瑜閃身而出,轉瞬間便到了屋頂上。


    “這、這、這……殿下會瞬移麽?”


    南瑾瑜瞠目結舌道,覺得自己真的低估了這個家夥的能力。


    “稍微暫停了下他們的時間,你自然也是沒有那段記憶的。”


    蕭琛睨她一眼,耐心解釋道。


    “哦,你若是會瞬移……我約莫要吐血了。”


    南瑾瑜歎了口氣,這妖孽的控製術也隨著功力精進了,太可怕了!


    下一刻,蕭琛神色坦然道:“琉璃會你說的瞬移,小狐狸很羨慕?”


    “噗……”


    南姑娘一口老血噴出來,她果真是開眼了,這個奇妙的世界啊!


    “天賦的東西大概是無可奈何了,不過你若是喜歡,日後可以讓她生個孩子過繼給你養著玩兒。”


    “……殿下怕不是對養孩子有什麽誤解?六公主生的給我養是什麽操作?我自己不會生嗎!”


    南瑾瑜暴躁了,先不說這妖孽覺得她生得孩子不可愛還是如何,單是六公主為人便不可能拋棄孩子啊!


    “呃,你不是喜歡麽?她不著調兒的樣子,約莫日後也不會喜歡孩子,不過你若是不喜便算了,咱倆兒的崽兒不可能會瞬移,你到時候別失望就是了。”


    蕭琛拉著她在屋頂上穿行,綴著花樓裏繞出的馬車慢悠悠的走。


    “喜歡歸喜歡……”


    南瑾瑜無力吐槽,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家夥在與她討論什麽生崽兒的問題,她是貓嗎?


    “不想養便算了,說不定過幾年她也長大了,有擔當了。”


    蕭琛點點頭,輕描淡寫道。


    “這話怎麽聽都不對勁,我什麽時候要給你生孩子了?”


    南瑾瑜覺得自己被套路了,生孩子又不是過家家,這妖孽想得可真長遠!


    “這需要答應麽?”


    蕭琛冷颼颼的看她一眼,發現她認真又糾結的表情,語氣忽然委屈了,“本殿就娶你一個迴家,你不生誰生?難不成咱們要去抱養孩子麽?”


    “咳!這倒也不必……”


    南瑾瑜揉了揉眉心,明白這家夥糾結什麽,便道:“在我們那旮遝啊,二十才能結婚生子,十八歲之前生孩子對身體損傷很大,我好歹是個醫生。”


    “嗯,那就十八。”


    “呃……我們說的好像不是同一個事兒?”


    “是同一個事兒,底線不商量。”


    “底線啥……”


    南瑾瑜滿頭黑線,還想說什麽隻見前麵的馬車一拐,停下了。


    “到了。”


    蕭琛拉著她轉到一顆茂密的大樹上,瞧著下麵格局逼仄的縣衙,冷笑一聲。


    “這窮酸的樣兒,果然符合陳大人的書生人設。”


    南瑾瑜抿唇,越是這樣的越是貪得無厭,看樣子這黑吃黑的戲碼兒得看到天亮了。


    “正解。”


    蕭琛讚賞的睨了她一眼,補充道:“十八孩子也有得吃了。”


    “啥?”


    南瑾瑜愣了三秒,瞧見他低笑的樣子,忍不住抬手垂在他胸口上。


    這個流氓!色狼!登徒子!


    “晚些生孩子也好,否則生幾個小崽子與我搶媳婦兒就不好玩了……”


    蕭琛偏著頭道,用最冷靜的語氣說出來最離譜兒的話。


    聽得南瑾瑜頭皮發麻抬手捂住了聽得嘴,生怕他下一秒又蹦出來什麽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鬼話來。


    “不許說!”


    蕭琛衝她眨眨眼,表示自己不亂說話了,待到她鬆開手,便道:“真的。”


    “我手癢,想殺人有木有……”


    南瑾瑜仰天長嘯,她這是什麽奇葩眼光找了個難伺候的主兒啊?


    她太難了!


    “別,還不是動手的時候。”


    蕭琛將她的話當成了看到下麵的人作奸犯科憤怒至極想替天行道,倒是緩解了剛才話題的持續尷尬。


    “嗯……”


    南瑾瑜揉了揉眉心,早知道還不如待在客棧練功打坐呢!


    衙門院中,被挾持的陳大人畏畏縮縮領著人進了後花園,待到下人遣散後,才顫顫巍巍指了指湖心。


    “諸位大人,就在那兒了,當真隻有我自己那份兒,我帶去的是個高手,隻迴來兩個,你們的人在秦王那兒折了三個,剩下的全折在了半道兒上!”


    “哼!湖心如何藏東西?你欺我們讀書少麽?”


    “就是,感覺陳大人就是設了埋伏騙我們來的,待到我們去取銀子,他便一聲令下將我們殺了!”


    “大哥二哥稍安勿躁,咱們聽陳大人將話說完。”


    “就是,秦王殿下的影衛堪稱大燕第一死侍,他的人若是沒被調虎離山,陳大人能迴得來?”


    “一人,就剩下一人,出手便折了諸位大人的三名高手,若非如此,之後被人圍剿之時也未必會全軍覆沒!”


    陳大人顫抖著受傷的手兩處三個手指,眼底帶著十足的驚恐。


    “胡說八道!三名高手是我們花了重金聘的江湖刀客,一招便斬下三人,你騙老子沒殺過人麽?”


    “對啊,陳大人真會編故事,不然還是殺了吧!”


    下麵吵作一團,樹梢上的人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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