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死,身為奴婢也得維護主子的尊嚴。


    老嬤嬤麵露惶色,立即挪過來欲拉芍藥,用嚴厲的眼神製止她,芍藥卻死死不動,她不配在皇帝跟前說話,可她卻倔強的用行動甚至是生命來捍衛舒筠。


    裴鉞出生便被立為太子,養尊處優,這是頭一迴有奴婢攔他的路,惱怒在一瞬間閃過,取而代之的是欣賞,欣賞她這份維護舒筠的勇氣,裴鉞步子未動,話卻溫和,


    “朕隻是來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別無他意。”


    芍藥繃緊的身子緩緩鬆懈,渾身冷汗淋漓,她不是不怕死的,她從未見過皇帝,更不知他是何性情,聽他這話,倒不像個強人所難的暴君。


    即便如此,芍藥依然不想讓皇帝進去,隻是一國之君已在讓步,她若再莽撞,怕是後果難料,芍藥忍著淚水,緩緩將膝蓋挪開,退至一側。


    皇帝踏入內殿,張望一眼,未見人影,忽聞西邊的雕窗內傳來撩水的聲音。


    他心神一動。


    原來他來的不是時候。


    手心拽了拽,打算轉身,那道笑聲被煙波侵染,帶著潮氣,震得他胸膛隱隱發燙。


    修長的身影似嵌在殿中,步子並未挪動,眼神隔著白紗帷幔望去,他個子高,恰恰能從雕窗的一格縫隙裏窺進去,隱約瞧見一道倩影仰靠在池邊,雪白脖頸修長而凝白,水波輕載霧氣纏繞她周身,雪峰若隱若現,她闔目,伸出骨細豐盈的玉臂撩起一片水花,水花一行行跌落她麵頰,惹得她頻頻生笑。


    她偏首,去躲那水珠兒,順著水浪轉過身來,玉背如同出水芙蓉忽的浮現半個,又很快隨著她身子往下沉陷進去,滿頭秀發被挽成一個隨雲髻,隻用一木簪束緊,露出瑩玉般的肩頸,溫湯漫過她鎖骨,她捧著水花洗了一把臉,忽如一尾美人魚仰身躍入身後的水泊,曼妙的嬌軀就這麽徹底消失在水麵。


    裴鉞下意識伸手,少頃,他閉上眼,側過頭,冷聲吩咐門口的老嬤嬤,


    “進去伺候!”


    不能任由她這麽玩下去。


    他也隻是個凡人。


    老嬤嬤連忙從芍藥手裏接過衣裳,迅速往殿內去,剛踏上石階,舒筠已從另一處水麵躍了出來,瞅見老嬤嬤她笑著招手,“嬤嬤。”嗓音跟綢緞一般黏膩。


    老嬤嬤心也跟著軟了,瞥了她一眼,她年紀雖小,性情嬌憨,身子卻生得風華正茂,正當時。


    虧皇帝忍得住。


    老嬤嬤連忙行至另一側的池邊,匍匐下來低聲提醒她,


    “姑娘,陛下來了。”


    舒筠心猛地一咯噔,雙眼骨碌碌瞪起,“我不見!”


    旋即跟個受驚的兔子,一頭撞入水中。


    老嬤嬤唬了一跳,慌忙往外看了一眼,又循著水中舒筠的身影,急得團團轉,


    “我的主兒,您快些出來,別悶壞了自個兒,這可不是好玩的。”


    池中光溜溜的人兒,隻發出一串串悶悶的鼓泡聲。


    給老嬤嬤急出一身冷汗,她連忙將衣裳丟至一旁,出去尋皇帝拿主意,


    “陛下,陛下,姑娘一頭栽入水裏,不肯出來呢!”


    裴鉞如被當頭一擊,胸中一時滾過千頭萬緒,惱怒浮現眉間,大步跨進去,他造了什麽孽,攤上這麽虎的姑娘。


    裴鉞提著衣擺進了霧氣騰騰的溫池間,掃了一眼,哪見舒筠的蹤影,


    “你出來,否則朕下水來捉你!”


    這話很管用,離著裴鉞最遠的一角,慢慢浮現漆黑的小腦袋,她將自己掩在水下,隻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眸眼,“陛下,您是君子,不能下水來捉我。”


    倒是會給他戴高帽子。


    裴鉞尋到她,還沒捕捉到她的模樣,卻見她又一頭往水裏躲,裴鉞連忙背過身去,


    胸口生悶道,“朕若不是君子,你以為你還能好好在這?”


    “那陛下為何來這琉安宮?”她聲音仿佛近了些,裴鉞手指蜷起,喉結微滾,嗓音放輕,“朕隻是想來看看你,陪你用晚膳,誰知你這個時辰就在泡浴...”


    舒筠的衣裳就在裴鉞腳跟旁的長幾上,她慢慢遊過來,看著麵前跟山峰一般偉岸的男子,問道,


    “陛下說話算數?真的隻是來用膳?”


    舒筠有著跟芍藥一樣的擔憂。


    那軟糯的腔調而已近在遲尺,裴鉞瞥了一眼長幾上女孩子的柔軟衣物,平平靜靜迴道,“君無戲言,朕這就出去,你換好衣裳出來,好嗎?”完全是哄的語氣。


    舒筠輕輕嗯了一聲。


    裴鉞提著衣擺立即出去了。


    正殿內擺設不多,一爐水青色的景泰藍香爐,清香滿室,靠窗的高幾擺了一對雙耳鯉魚戲水的梅瓶,裏頭插上幾珠水仙秋菊,紅妍交錯,蒼翠欲滴。


    舒筠穿戴整潔出來,帷幔輕動,一駕蘇繡屏風作隔,那道修長的明黃身影正等著她。


    舒筠邁了出去,跪在他腳跟前五步的位置,“臣女請陛下安。”


    裴鉞本在奉天殿操持朝務,忙到酉時初刻,算算時辰,太上皇車駕該也抵達了行宮,鬼使神差的,連晚膳都未用,便策馬趕來西山。


    西山離京城並不遠,快馬加鞭,來去隻消一個時辰。


    念著她還未用晚膳,特意著人捎了美食給她,到了她這兒,倒是被她當賊防。


    裴鉞氣得不輕,單手撐額正在閉目假寐,聽得她一聲請安,緩緩睜開眸子。


    她換了個淩雲髻,將所有秀發高高挽起,露出修長雪白的脖頸。


    想是來不及裝扮,她連個耳墜都未戴,一對晶瑩剔透的耳垂跟琥珀似的,被溫湯熏得嬌豔欲滴。


    剛從溫湯了熏出來,整個人泛著一股潮氣,雙眸微醺,唇赤如丹,眉梢含春不露,活像剛剛蒸熟的水蜜桃,任誰瞧了恨不得咬上一口。


    裴鉞目光略深,直勾勾看著她,“平身。”


    舒筠站起身來,粉色的襦裙一垂到底,遮蓋住那雪白的玉足,雙肩披上一條淺紫的薄衫,琉安宮有地熱,比外頭要熱上不少,芍藥便給她備了夏裙,時間緊迫,也不好讓皇帝等太久,舒筠顧不上換別的衣裳便穿戴出來了。


    腰間係上一條粉色的綢帶,腰線拉高,襯得她無比秀逸婀娜,當真是出水芙蓉,天然無雕。


    她這是在考驗他的定力。


    裴鉞朝她伸手,“過來。”


    舒筠搖頭不肯,小嘴高高翹起,悄悄往一旁堆著幾個食盒的桌案瞥。


    裴鉞自然看出她的小心思,他語氣無波無瀾,“不是不餓嗎?你後頸的發梢還在滴水,朕幫你絞幹。”


    舒筠暗吸一口涼氣,他的眼神明明是平和的,偏生給人不容置疑的威懾力,看著那隻寬大有力的手掌,舒筠不受控地緩緩往他挪去。


    粉白軟糯的小手被他握住,他稍稍讓開了些位置,就這麽將舒筠帶過來坐在他身側,舒筠繃緊了身子,挨著圈椅坐了一點點,一大一小的身影就這麽擠在狹小的空間內。


    裴鉞拿著桌案上的雪帕,開始給舒筠擦拭後頸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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