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裴鉞肯做和尚放過她就好了。


    這話她可不敢說,


    “其實,我後來想了想,你上迴的話也不全對。”


    “沒錯。”王幼君也糾正自己,“就拿我皇帝舅舅來說,他老人家常年生活在後宮,見多了端莊賢淑的女子,喜歡風情別樣的也未可知。”


    舒筠虎著臉,聲音發木,“可不是?”


    竟然看上她這樣不學無術的笨人。


    “不過呢,”王幼君笑嘻嘻湊了過來,趴在她跟前,“我不能斷定他一定會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卻可以肯定,有一類姑娘所有男人都不會喜歡。”


    舒筠眸色發亮,忙傾身而問,“什麽樣的姑娘?”


    王幼君一字一頓道,“不苟言笑,死氣沉沉的姑娘。”


    舒筠嘴裏念叨著那八字,越嚼越覺得是這麽迴事,她若獲至寶,“嗯,若今後裴彥生再尋我,我便這般去應付他,他遲早也能被我磨得死心。”


    “言之有理。”王幼君拍了拍舒筠的肩,一副看好她的模樣,“我等你的好消息。”


    舒筠心裏發苦。


    *


    舒筠受了傷,裴鉞一直記掛在心,怕耽擱她養傷,不好接她入宮,便微服出行來到舒家附近一間茶樓,尋了借口將舒筠給約出來。


    舒筠牢記王幼君那八字方針,任憑裴鉞問她什麽,她不是“臣女知道了”便是“臣女有錯”,哪怕裴樾關心她的傷勢,她也似個鋸嘴的葫蘆,半晌憋不出一句好話,裴鉞再好的性子也被她磨得有些心塞。


    舒筠看著對麵的年輕帝王,一副拿自己沒轍的模樣,暗暗給自己鼓勁。


    大約再堅持兩迴,裴鉞也該失去興致。


    裴鉞心裏著實有幾分不快,他已經盡量不在她麵前擺半點帝王架子,甚至許她不用行禮,她偏生跟換了個人似的,一不抬眼,一不吭聲,仿佛他是洪水猛獸,以前那鮮活俏皮的姑娘哪去了。


    一人暗中較勁。


    第迴,裴鉞遣人將舒筠接到了摘星閣。


    舒筠到底麵兒薄,沒法心安理得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她悶悶地飲了一杯冷茶,逼著自己平複心情,繼續守住八字訣竅。


    裴鉞看著對麵的小姑娘,她今日穿了一件湛藍纏枝花紋的緙絲褙子,梳了個百合髻,老氣橫秋,通身無飾,活像一個偷穿長輩衣裳的孩子。


    他若還沒看穿舒筠的把戲,這皇帝就白當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裴鉞抬了抬手,大約一十來名侍從陸陸續續進來,每人依次往舒筠前麵的長案擺上一道膳食。


    爆炒田螺,口味蝦,脆皮酸蘿卜,七珍湯,蜜餞紅櫻桃,香芋粉蒸排骨,還有她愛吃的水晶膾,積翠膏,最後在她眼皮子底下安置了一盤大閘蟹,大閘蟹被破開一半,金燦燦的蟹黃香豔欲滴,仿佛要流出來。


    現在正是吃蟹的好時節,昨日她還央求爹爹遣人給她買蟹,管事的撲了一個空,說是去晚了,銅鑼街漕水兩岸的菜市早被勳貴人家定了個幹淨,後來好不容易從一老漢手裏買了兩隻蟹迴來,還格外的小,那蟹黃堪堪擠出一小勺便沒了,吃得十分不過癮。


    而麵前卻擺著五隻足足半斤大的大閘蟹。


    其他佳肴美味,皆是精致至極,不勝枚舉。


    舒筠用力拽了拽拳心,水汪汪的大眼睛潺潺而動,艱難地將視線挪向窗外,眼神可以避開,菜香卻無處不在,每一縷香氣犬牙交錯地衝擊著她的味蕾,舒筠饞得快要哭了。


    裴鉞看著泫然欲泣的小姑娘,無聲彎了彎唇角,他好脾氣地不與她計較,甚至挪坐過去,親自勾出一勺蟹黃遞到她嘴邊,


    “乖,張嘴。”


    第19章


    銀勺輕輕叩進她的齒關, 黑漆漆的雙眼四處遊移,跟個溫順的貓兒似的,也不知哪日會不會亮出利爪, 狠狠抓他一把。


    緊閉的櫻唇被他一點點撬開, 蟹汁滑入唇尖,她嚐到久違的滋味, 小舌猛地一吸,一口給它吃掉, 唇角沾了些湯汁, 他抬手替她擦拭,恰恰那舌尖兒往外一舔, 滑過他粗糲的指腹, 濕漉漉的顫栗竄至他心口。


    皇帝手一頓,裝作若無其事地收迴來。


    舒筠破功, 萬分懊惱,罷了, 吃一口跟吃一百口又有何區別, 她幹脆捧著麵前枸杞紅棗粥大口喝著,先墊個肚子好用螃蟹。


    靜謐的午後,雀鳥啾鳴,陽光綿長。


    皇帝陪著她用了一些, 時不時看她一眼。


    也不知是被她招惹後的占有欲作祟,抑或是因她生得貌美可愛, 與她相處偷閑自在, 竟是他征戰殺伐人生裏難得的一絲慰藉。


    那夜她嫋嫋婷婷與人成雙成對出現時,他腦海閃過一線成全的念頭,可轉念想到她會倚在旁人懷裏笑, 偎在旁人懷裏哭.....莫名便覺得,不如,還是由他來。


    舒筠吃飽喝足,捧著紅撲撲的麵頰躲在窗下曬太陽,想是露出了破綻,繼續偽裝不下去,她幹脆裝死,懶洋洋地窩著不動,越發像個出師不利的貓兒。


    一麵罵自己不爭氣,一麵怪皇帝狡猾。


    皇帝坐在桌案後,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額尖,手執文書,正在思量朝事,聽得她嘀嘀咕咕,問道,“你在嘮叨什麽呢?”


    舒筠聞言扭過半個身子,溫煦的陽光在她周身鋪上一層綿密的光,她貝齒輕咬,粉麵含春,即便衣裳再不相稱,那一臉的天真爛漫遮掩不了,


    “臣女沒嘮叨。”


    皇帝換了個舒適的姿勢,眼梢含笑,“朕還沒聾。”


    非要她說?


    成。


    舒筠哼了兩聲,從高足軟塌上挪了下來,規規矩矩朝他施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看著他,暗藏幾分狡黠,


    “臣女在想,陛下如此寬和體貼,竟是讓我想起爹爹了,我爹爹從不罵我,若我犯了糊塗事,他最多責我一句傻姑娘,若我不高興了,便拿路邊的蔥油炊餅哄我。”


    皇帝臉色一黑。


    這不是拐著彎罵他老麽?


    皇帝給氣走了。


    小姑娘憨歸憨,正事卻不糊塗,這是委婉告訴他,他們不般配。


    舒筠心底交織著得罪皇帝的後怕與扳迴一局的得意,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出了摘星閣。


    皇帝惱歸惱,還是著人將她安全送迴府邸,舒筠暗想,皇帝若要麵子,大約不會再來尋她。


    她所料不錯,整整半月,宮裏再無任何動靜。


    這半月舒筠也沒閑著,母親收迴的兩間鋪子,一間賣江南運來的絲綢成衣,一間是糧鋪,可是近些年糧鋪不掙錢,蘇氏前段時日便試著改賣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舒筠閑來無趣,捎帶做一些花燈,畫上一幅美人畫賣。


    她畫藝出眾,寥寥數筆,美人兒栩栩如生躍然紙上,每逢有人入店選購胭脂,便被那一盞盞別具一格的花燈給吸引,最後都要捎帶一盞迴去。


    花燈有限,漸漸有些供不應求,舒筠偶爾畫上幾盞,總被一搶而空,慢慢的竟也積攢少許名聲來。


    九月初三的朝晨,舒筠如常去正院給老太太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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