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紜帶著人搖曳多姿離去了。


    舒筠愣愣看著廊廡下交織的光影,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抬著僵硬的步伐離開,出了英華殿她沿著宮道朝南走,這時,裴彥生氣喘籲籲追了過來,


    “筠妹妹,這些文章我去年都學過,我教你背。”


    裴彥生跑得快,一身的汗味幾乎澆過來,舒筠略覺不適,退了幾步,


    “世子,我自個兒會想法子。”


    裴彥生在她跟前立定,扶著腰勸道,“你不懂涵義,背起來不流暢,我給你講解過後,你會事半功倍。”


    話落,身後傳來裴江成譏誚的口風,他手裏拎著一把象牙扇,慢悠悠踱過來,“你怎麽招惹了謝紜和李瑛?你不知道京城人人躲著她倆嗎?”


    二人訂婚時,裴江成總嫌舒筠配不上自己,如今退了親,又為那張臉迷惑。


    舒筠根本不搭理裴江成,對著裴彥生施了一禮,


    “世子好意我心領,就此別過。”抱著學囊匆匆往林子裏鑽去。


    裴彥生還要追,又被裴江成給拉住,這迴裴彥生忍無可忍,


    “裴江成你夠了,你棄了她,還不準我追她麽?”


    裴江成單薄的眼皮拉下來,露出兇狠,“你成心跟我過不去是嗎?天底下多少女人可找,你非得選她?”


    裴彥生氣哼哼甩開他,“你莫非後悔了?”


    裴江成臉色一抽,


    裴彥生隻當自己戳中他心事,將下頜一抬,“我告訴你,待我娶了她,定捧在手心上寵著,你隻有嫉妒的份。”


    裴江成惱羞成怒,追著裴彥生打,二人鬧了好一陣方被宮人勸開,各自氣懨懨迴了府。


    舒筠躲去林子裏,那名小宮女便追了來,迎著她來到了藏書閣。


    不成想,裴鉞不忙,早就等在裏頭。


    裴鉞今日換了一件天青的直裰,那張臉由著褪去了幾分深邃,更顯溫和。


    “這是怎麽了?誰惹我們筠筠不高興了?”他很少見舒筠愁眉苦臉,今個兒走進來跟個打霜的茄子似的。


    舒筠被他這樣的口吻逗笑,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望著他溫和又沉穩的目光,輕聲抱怨道,


    “我明日怕是要挨打。”


    裴鉞慢慢彎唇,揉了揉她腦瓜子,“誰也不敢打你。”明明是清和的語氣,卻莫名有一股霸氣,甚至是震懾力,“來,先坐下用膳。”


    藏書閣的梢間不知何時換了一張寬桌,裴鉞坐在她對麵,宮人上前布菜,舒筠放下行囊側身去淨手,腦子裏還迴旋著他剛剛的稱唿。


    筠筠....


    他怕是把她當個孩子了。


    舒筠洗幹淨手坐好,雙頰紅彤彤的,滿懷歉意道,“七爺,我跟您賠個不是,初次見麵時跟您謊報了名姓,蘇是我母親的姓。”


    初次?想把摘星閣的事給抹掉?


    裴鉞意味深長看著她,“無妨,蘇筠筠也成。”


    舒筠鬧了個大紅臉,捧著發燙的麵頰道,“我不叫蘇筠筠,不過有一迴我娘親跟我爹爹賭氣,也給我取名叫蘇...”想起自己的乳名,舒筠說不出口,嗓音就這麽戛然而止。


    裴鉞直勾勾看著她,“蘇什麽?”


    舒筠垂下眸搖頭,“沒什麽,您用膳吧。”


    裴鉞卻有了興致,手指輕輕敲打著桌案,誘惑道,“你不說,明日又沒好吃的了。”帶著揶揄的口吻。


    舒筠又氣又羞,嗔道,“您就不會換個別的法子威脅?”


    裴鉞展顏一笑,他已經很久不曾這樣開懷,跟這個小姑娘待在一處,令人愉悅,他一本正經問道,


    “除了吃,你還在意什麽?你教教我,下迴我便記住了。”


    舒筠捧腹大笑,笑了一會兒,在他期待的注視下,懦聲道,


    “我小字‘嬌嬌’。”


    裴鉞念叨著這二字,“著實貼切。”


    怪嬌氣的。


    用完膳,裴鉞領著她在藏書閣轉了一圈,消過食,開始坐在窗台下的書案溫習功課。


    裴鉞自詡聰慧,這世間沒什麽事能難倒他,教舒筠背書卻是令他屢屢受挫,這五篇文章,屬《滕王閣序》最難,《桃花源記》最好學,裴鉞替她挑了《桃花源記》,他先釋義,再帶著她背,他背一段她也複述一段,他停下來,她便不會了,隻用一雙迷人又無辜的眼望著他,


    “我是不是太笨了。”


    裴鉞看著委屈巴巴的小姑娘,捏著眉心,“你爹爹不是國子監司業麽,聽說對學子甚為嚴格。”


    舒筠明白他言下之意,大言不慚道,“我爹爹嚴於待人,寬於待我。”


    裴鉞笑出了聲,暗自思索法子。


    直接插手學堂授課,違背他的原則,任由舒筠挨打,也做不到。


    舒筠看著他頭疼的模樣,反而釋然了,將書冊收好塞入學囊,捧著麵頰望著他,“七爺,沒事的,打幾下就痛那麽一會會。”


    不說還好,一說裴鉞越發不忍心。


    晏明是個有脾氣的夫子,舒筠上迴得罪了他,一尺之下去舒筠得哭,更何況背不出來要抽二十下,屆時那小嫩手必定是又紅又腫。


    他仿佛已想象小姑娘哭哭啼啼跟他告狀的模樣。


    “嬌嬌,你告訴我,你會背什麽?”


    一聲“嬌嬌”喚得無比流暢而自然,舒筠心跳如鼓,躲開他認真的視線,雙臂垂下,苦思冥想自己會什麽。


    時間一點點流逝,對麵的姑娘撓額一圈又一圈,就在裴鉞快要放棄的時候,舒筠忽然神色一亮,


    “我想起來了。”她撫掌道,“我會背《畫略》。”


    裴鉞一臉困惑,“畫略?恕我孤陋寡聞,這是什麽文章?”


    舒筠嘿嘿一笑,“我寫給你。”


    她撫袖抬筆,裴鉞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主動給她研墨。


    裴鉞起先想瞧瞧她寫得是什麽文章,漸漸的為舒筠的神態所吸引,小姑娘每每提到讀書明麵上憊懶實則不自信,但此刻,她仿佛換了一個人,烏潤的眼眸熠熠生輝。


    術業有專攻,不要輕易否定任何一個人。舒筠的興趣在作畫,正因為此,她能輕而易舉背下這篇文章,至於那些名賦,屬實為難她了。


    待舒筠一氣嗬成寫就,裴鉞接了過來,入目的是一幅筆力奇峻的小楷,字跡無疑是極好的,文章更好,上啟魏晉,下至前朝,由宴會入手,介紹了古往今來丹青大師及他們的傳世名作,雖是一篇《畫略》,辭藻激昂,引經據典,文采斐然。


    再看落款,寫著“少川先生”,裴鉞隱約聽人提起過,舒筠在一旁驕傲地答道,


    “是我祖父,這篇文章乃我祖父所寫,祖父年少遊曆四海,踏遍山川,行至豫章滕王閣時有感,仿《滕王閣序》作《畫略》,拋磚引玉,引江南無數俊彥影從。此文原跡掛在我父親的書房,我自小隨父親畫畫,早已將此文背得滾瓜爛熟。”


    她祖父是個極有才的男子,少中科舉,意氣風發,這輩子唯一耿懷之事便是遵父母之命娶了祖母,祖父與祖母話不投機,祖母精於算計,為祖父所不齒,放浪形骸的中年男子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後來再也沒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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