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筠本是昏昏入睡,思及他用心良苦,狠狠掐掌心一把,逼著自己跟上他的節奏。


    兩刻鍾,裴鉞講述完,舒筠開始提筆寫策論。


    裴鉞在一旁細瞧,光落筆,舒筠便耗費了幾張宣紙,好不容易寫了一段,愣是來迴繞圈子未切入正題。


    裴鉞看得心累,他平日看折子,最不喜官員顧左右而言其他,但對著舒筠,他是極有耐心,舒筠不是他的大臣,他不能以嚴苛的標準來要求她。


    話說迴來,這姑娘文才談不上好,卻寫得一手好字,這大約是她唯一的長處了。


    兩刻鍾後,舒筠寫完交給裴鉞檢查,裴鉞掃了一眼,額角一抽,


    “是‘束水衝沙法’,不是‘束沙衝水法’。”


    “哦...”舒筠小唇抿緊,烏亮的眼眸直勾勾盯著他,頗有些不服氣。


    裴鉞好笑道,“你為何不服氣?”


    舒筠撅起嘴,“您語速那麽快,我哪記得那麽清楚,我能寫這麽多已經很不容易了,我爹爹教我時,我從未寫夠三百字,我今日可是寫了七百字了....”


    裴鉞盯了她許久,咬著後槽牙,“原來是給朕...是真給我麵子。”


    擒起一旁冷卻的茶水壓了壓火氣。


    舒筠話雖俏皮,心裏卻是感激他的,她咧嘴一笑,將答卷從他手裏奪過來,連帶書冊與課帖全部收好放入行囊,


    “多謝七爺耐心指點,時辰不早,我得迴去交差。”


    話落打了個噴嚏。


    裴鉞皺眉,擱下茶盞問,“昨日淋雨受了寒?”


    舒筠用絹帕壓了壓鼻尖,“不是,是我被褥薄,凍著了....”


    裴鉞想起她的境遇,眉峰隱隱壓下,語氣發沉,“你且等一等。”


    他招來劉奎吩咐幾句,須臾,劉奎小跑迴來,捧著一疊大氅。


    裴鉞接過塞給舒筠,“我隨陛下行軍打仗,偶有露宿在外,將此物抖開裹住便可禦寒。”


    濃密的棕色貂毛流淌著奢華的亮澤,舒筠忍不住抬手覆上去,貂毛細密輕盈豐厚柔軟,即便沒穿過上好的皮子,卻也看出來此物非同凡品,


    她欣賞片刻,收迴手搖頭,“七爺,無功不受祿,這麽好的皮子別糟蹋了。”


    裴鉞知她有顧慮,安撫道,“你先用著,迴頭還我便是。”


    舒筠低低垂下眸,眼珠兒來迴轉動。


    裴鉞不可能無緣無故對她這樣好,昨日耐心開導,今日又給她準備這麽豐盛的食物,二人又有摘星閣授受不親的“前科”,約莫是動了些心思了。


    舒筠也並非懵懂無知,裴鉞性子沉穩,不浮不躁,又是天子跟前的紅人,著實是不錯的,隻是她已打定主意招婿,就不知他願不願意.....看他言行舉止,怕是難。


    舒筠心裏亂糟糟的,並未立即答他。


    裴鉞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在桌案敲打,目光一寸寸掠過她姣好的麵容,他願意給她時間,也很享受與她忙裏偷閑的相處,身為天子,從未有人能在他麵前肆無忌憚展露天性,舒筠是第一個。


    他像是高明的獵者,攤開五指山,任她馳騁。


    見她還是沒動,裴鉞尾音一轉,“若是不答應,以後沒有好吃的。”


    舒筠:“......”


    她像是個受威脅的人麽?


    “成,待我出宮再還您。”她氣鼓鼓地將大氅一把奪過來塞入學囊,飛快地消失在藏書閣。


    裴鉞看著她歡愉的背影,唇角不自禁彎了彎。


    第10章


    待舒筠走遠,裴鉞不緊不慢抿了口茶,方迴到禦書房。


    上午的折子已批完,司禮監又新送了一批。


    裴鉞挽了挽袖口,坐在案後,順手將第一道折子攤開,一眼掃下去,頓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有了舒筠那樣的差學生做對比,忽覺臣子的奏章文采斐然,條理通順,一氣嗬成看得過癮,連著原先吹毛求疵之處也通通放過。


    從未被誇過的何少卿,捧著被披紅的折子出了中書省,逢人便說,“今個兒陛下誇我了,誇我條理通順....”


    大理寺何少卿是出了名的“筆杆子不成,肯幹實事”,他的折子都能被誇,說明...陛下今日心情極好,於是那些有折子要朱批的臣子一窩蜂往禦書房擠。


    不出所料,舒筠順利通過課業檢查,不僅如此,她還得了夫子稱讚,這倒是引來前排兩位貴女的打量,舒筠這樣的出身自來入不了李瑛與謝紜的眼,即便生得再貌美,也是被退親的份,故而李瑛與謝紜哪怕曉得學堂有一位容色極其出眾的女子,也並未上心。


    如果一位女子既有貌又有才,就不得不引起她們的忌憚。


    畢竟,裴鉞文武雙全,喜歡有才情的女子。


    舒筠渾然不覺,皇帝於她而言是神明一樣的存在,神明是用來跪拜而不是用來肖想的。


    舒筠被誇的事傳迴鹹安宮,淑月公主從塌上驚坐而起,


    “她肚子那點墨水怎麽可能與李瑛等人相比?”


    宮女迴道,“可不是?今日夫子誇了她,李姑娘,謝姑娘以及崔姑娘。後三位姑娘被誇並不稀奇,咱們小娘子被誇可招人稀罕呢。”


    “她莫不是抄了旁人的?”淑月公主還是不信,


    宮女澀澀一笑,“大家都這麽說呢....”


    淑月公主不吭聲了,夜裏舒筠迴來,淑月公主追著她盤問,舒筠隻道自己是瞎貓撞死耗子,運氣好躲過一劫,淑月公主不信,總覺得舒筠有事瞞著她。


    趁著舒筠去洗漱時,淑月公主悄悄翻了她的學囊,壓根沒瞧見旁人的書冊或答帖,聽得舒筠快要出來,她隻得將東西複原,迴了主屋。


    舒筠洗漱後迴到耳房,待主屋歇了燈,便悄悄將那件皮子給抖出來,借著廊廡外透過來的微弱光亮,將其攤開,沿著邊緣將扣子扣上,形狀便如一個套袋,舒筠躺了進去,又將被褥蓋上,這一夜便暖暖和和的。


    翌日醒來,她又悄悄地將皮子收好擱在墊褥下藏著,梳妝打扮好等著淑月公主一道去學堂,大約等了足足兩刻鍾,淑月公主才遣人告訴她,小日子來了今日告假,舒筠氣笑,就是故意晾著她罷,無奈之下,隻得獨自去學堂。


    待她一走,淑月公主從床上爬起來,帶著宮人搜查舒筠的耳房,宮人得了舒筠好處,開始隻做做樣子,淑月公主不滿意,親自上陣搜查,這下好了,將舒筠藏在墊褥下的皮毛給翻出來。


    流暢的光澤從她手中傾瀉而下,她拿著的哪是一件皮子,而是一件流光溢彩的瑰寶。


    淑月公主看到那麽華麗的貂毛,又羨又驚。


    舒筠打哪得了這麽好的寶貝?


    她自然將事情捅到舒太妃處,舒太妃也被那件皮子給震撼住,她算見過世麵,直覺這東西不尋常,若是侄女暗中與人苟且,丟的是整個舒家的臉,若侄女是偷的,自然也連累她,她吩咐不許外傳,派人尋個借口將舒筠喚迴來,


    舒筠看到置於高幾上的貂皮,急得要哭,“姑母,您為什麽搜我屋子?侄女好歹也是您的骨肉親人,您怎麽能如此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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