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情形,馬恪江卻是看不懂了。他原以為白時越當真叛變,甚至喪心病狂到要用自己外甥的腦袋來向吳濂水表忠心。但是現在手上的活結又讓他看見了希望的曙光,仔細想想,剛剛白時越的幾番話,是威脅侮辱,但是換句話說,又何嚐不是通風報信?可是隨之而來的是一盆冷水。


    “我瞧呂沾衣這樣的小子很不爽,前兩年仗勢強納民女的是不是他?迴頭吳將軍用完了他,我想給他刹了,不曉得大將軍應不應。”


    給他蒙眼睛的那個銀甲兵當即笑道:“若他真幹過這樣子的事,不用大將軍用完了他,白將軍就可以解決他了。”


    白時越哈哈大笑起來:“果真自在。”


    梅玨一顆心沉到了底。


    林沫抬起手來,妙荷幫他束好白玉腰帶,別上玉佩,抬起頭來,有些擔憂道:“今兒個才第七天,老爺這身會不會太花哨些,叫言官看見了不喜歡?”


    “言官現在哪能喜歡我。”他平靜地道,“再說了,他們喜歡過誰啊?改明兒這正子風過去了,又該來煩我了。”妙荷擔憂問:“這陣子風什麽時候過去?”老爺莫名其妙地關了禁閉,太太帶著大少爺二少爺去了和惠大長公主府上,跟避難似的,之前還來了兵爺把府外頭圍得水泄不通。這些已經夠叫他們人心惶惶了,居然真的有人來搶家劫舍似的要殺要搶了!他們這可是鬧市街上,周圍的街坊都是非富即貴的,現下已經亂成這樣子了?


    林沫瞥了她一眼,站直了身子:“很快的。”


    的確很快。


    水溶同他早有約定,若果真要到北靜王離開京師的地步,便由靖遠侯府派人前去他府上,照顧老的老小的小。但是正如林沫所言,北靜王向來是貪生怕死的牆頭草,他這個時候拋下太妃、女兒出京,實在是不像話。而且也沒聽說有什麽風聲。這其中種種,未免讓林沫想起了當年他偷偷跑去圍場救水浮一命,隻能跑到他府上來養傷的事兒了。


    既然牽扯這麽多,說明那邊的局勢已經一觸即發了。


    早解決早好。


    齊三匆匆趕來,問了一聲:“老爺要出門?”


    “你在家裏頭看著。我不信舅舅來了這一出,吳濂水就真覺得他忠心耿耿了。雖然我也就是個順帶的,但萬一人家真的看我不順眼,要再來一次呢?你放心罷。”


    齊三低頭應道:“老爺路上當心。”


    “我才不擔心路上呢。”林沫冷笑道,“要殺我的人可不在大馬路上。”


    他一向心裏有主見,真正的刀劍風霜,是在朝堂上呢。


    果然,不等他進殿,恰好遇到的宋琪就問道:“聽說侯爺府上遭了賊子,可有什麽大損失?不知道聽說過呂小將軍的事兒沒有?”


    林沫安安靜靜看了他一眼,等著太監的通報進殿給給皇帝行完禮,恭謹而拘束地聽到一聲“愛卿平身”才站起來,瞅了瞅熱鬧的場景,心裏倒是有些底子了,也不等雜七雜八的問題拋出來,皇帝先問:“家裏有什麽損失沒有?”


    “兩個護衛重傷,還有幾個家丁也是受了輕傷。微臣家裏倒是還好,不過馬校尉和小梅大人,還有外頭的那些兄弟,我卻是沒見著他們了。”林沫規規矩矩地答道。皇帝問:“你家裏頭有人同那夥子叛賊交手了?”


    “交過手。”


    “說是大名鼎鼎的銀甲軍。”皇帝冷笑道。


    “微臣倒是沒能早生幾年,去見識見識吳大將軍名揚四海的銀甲軍。不過微臣心想,這銀甲軍別的不說,一身盔甲打造起來就很是費力氣,穿著這樣厚重的盔甲,還能行動自如,該是練家子仔細練過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這其中的人力物力,就是一筆大工程。這樣一支軍隊突然出現在鬧市,也是件奇事。”


    他睜著眼睛說瞎話,把本來直衝著他的矛頭都轉向了這起動亂的“蓄謀已久”上,雖然手段確實微妙了一些,但也著實是個切入點。皇帝心裏暗歎了一聲,問道:“原先你同朕打了個賭,靖義伯去江南查織造餘毅甯的事兒。”他特意頓了一頓,底下旁聽的大臣也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符源去查杭州織造的事兒,他們的確是聽說過,當時還笑稱,這可是皇帝的兩大寵臣的直接交鋒,不過到底看得出來,皇帝還是更寵幸林沫,但也是立了軍令狀的,若是餘毅甯當真清白無辜,林沫頭頂烏紗帽估計不大穩當。多少人等著看笑話呢,誰知道老天助他,符源剛到了江南就出了事。即使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是餘毅甯幹的,他給安排的宅子,他給送的歌女,出了刺客,他能脫得了幹係?誰不覺得他是心虛、狗急跳牆呢?但真的說起來,就好像林沫跟水溶說的,餘毅甯在那麽個肥差上待了這麽多年,家裏頭一點貓膩都沒有?就算沒有摻和吳廉水造反的事兒,光是每年進貢布匹的油水,徹底查起來就夠他喝一壺了。符源和餘毅甯又沒有交情,同林家反倒有些幹係,林沫之前又把事情說得這麽重,符源就算看在當年林家為了山西那一場災害死了十幾個壯丁的份上,好說也得找點台階給他下啊。


    但事實證明,符源給林沫找的不隻是台階了,簡直是瞌睡送了枕頭,整件事情的脈絡都被他摸清了。


    甚至連他心心念念惦記了十幾年的、那筆不翼而飛的災銀,都似乎有了去向。


    “北靜王今年多病多災的,剛有件差事要著他去辦,又告病假了。”皇帝也沒細細地說這件事,倒是把話題扯開了,“若不是你現在還得在家裏呆著,真恨不得叫你跑一趟天津衛。”


    這是要他主動請命了。


    其實不論從什麽角度看,林沫這會兒都不應該去天津。他府上固然已經被吳廉水盯上了,可也被羽林軍盯上了。吳廉水與其說是針對他,不如說是針對白時越。而且現在天津衛出了什麽事他也不知道,水溶去了哪兒也沒人同他講,他好賴還要幫著照看北靜王府…….但想了想,還是咬牙跪下道:“臣懇請陛下,給臣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天津乃兵家必爭之地。他留守京城,也不過是一個萬事不知關門謝客的結局。雖然倒是能求得暫時安穩,可若是吳廉水真的有後招呢?若是羽林軍這最後一道防線真的敗在吳廉水的陰謀詭計之下呢?若是除了餘毅甯等外,吳廉水還有其他的銀錢來源呢?如今看來,就這次包圍林家的銀甲軍看,吳廉水都不可能如水溶所猜,隻靠扶搖翁主的船艙運進來幾千人。這世間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一萬而是萬一。萬一,這個王朝真的遭遇了危機呢?


    聽到皇帝這樣的安排,其他人也麵露難色。林沫兩次衝到風口浪尖,說是運氣差也有些過了,根本擺明了就是衝著他來的,還兩次都有疑似白時越的人出現。別的不說,這當舅舅的有反叛的嫌疑,當外甥的不被關起來審問就足以叫人難以接受了,還要對他委以重任?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宋琪剛要開口,張鑫已經搶先一步:“陛下,此事恐有不妥。林大人憂心國事,為陛下分憂之心,天地可鑒,然而他兩次遇險,都是刀口上過來的,一介書生,隻怕這幾日還擔驚受怕呢,這樣子就叫他去天津,帶多少人合適呢?”他其實還有話沒問出來――


    “他去幹嗎呢?”


    皇帝倒是有些心神不寧了。水浮去了天津已有四日。頭一日倒還好,看著衛駙馬和馬尚書交接清楚了,馬尚書鎮守天津,同虞斌交涉,秦王督陣,衛駙馬迴來主持京師安定大局。然而到了傍晚,情況急轉直下,馬尚書緊急傳書迴來,說是秦王沒有通知一聲,私自邀約王鏞“把事情說說清楚”,還宴請對他出言不遜的詩人王渝等。天津的三位總兵,說好聽點叫觀望,說難聽的,那就已經投了敵,這位小王爺自以為帶的人手足夠多,又是自個兒的地盤上,不必懼怕那麽多,結果反倒被王鏞束住了手腳。


    王鏞話也幹脆,放出風聲來:“三殿下想要解釋清楚吳敏峰吳大人的事情,微臣洗耳恭聽。一樁樁一件件的,如今這院子裏頭的,都是我天津城的學子書生,三殿下同他們說清楚了,也就罷了。”


    這可真是件混賬事了!


    把人和一群讀書人關在一起,這些人還有大半是今年落了榜的考生,有幾分才名,幾分傲氣,幾分落魄,有巴不得要巴結未來的太子爺上位的,也有圖清高名聲的。但不管怎麽樣,文人的脾氣不會變。


    他們眾口一詞,紛紛請三殿下說清楚,當年究竟是如何。


    哪裏還能說得清楚!


    天津種種,皇帝自己也是心如亂麻。起初王渝不過是寫兩首歪詩,嘲笑三殿下判案糊塗,也罷了,本來就是那混小子的錯,然而如今,那詩已經越寫越不像話,扯到吳貴妃頭上來了!他倒是懂得隱晦,然而其中的意思,多的是人去猜測。恨得皇帝不管這詩寫的是什麽,都想把王渝給撕了。


    他其實也沒好意思說出口。


    派林沫過去,是打嘴仗的。


    作者有話要說:恢複更新,八月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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