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為止了。”宋家覺這麽說,他年近八旬,曾任吏部、兵部尚書,縱然現下告老還鄉,也是宋家說一不二的做主的人物,沒人敢說他的不是。宋琪點頭道:“的確,秦王殿下運氣格外好。”


    說白了,現在的水淯就如同當年的皇帝——非嫡非長,上頭還有義忠和廢太子。而那兩位都是手握大權、又忌憚對方忌憚得如履薄冰,而日漸老邁的太上皇卻在上頭玩著權術不肯收手,於是那兩位不得不鋌而走險,可惜最後薑還是老的辣,他們誰也沒討著好。與其說皇帝是憑自己的實力上位,倒不如說是義忠與廢太子沒了以後,他是最合適的。就算是這樣,太上皇也是先立他生母為繼後,給了他一個嫡子的名分,真正讓位還是他親手摔了最寵愛的幼子以示恭順以後。比起另外兩位,皇帝的逼宮顯得更加聰慧——並未使用一兵一卒,而是借用天下悠悠之口。


    而如今,秦王、齊王如過去的義忠、廢太子相爭的局麵大約是不會有了。齊王手底下人脈雖廣,然而文臣居多——這和皇帝往常表現出來的重文輕武不無聯係,這些人平時幫他說說好話造造勢頭自然是沒話說,但真到了這時候,還是愛惜自己羽毛的。就算有人想替他做些什麽,也無話好說。祖父大壽之前弑兄的那位確實是他親兒子,還是殺的比他年長、尊貴的堂兄,怎麽著都不能用小孩子不懂事搪塞過去。不過是從親王降到郡王而已,對於齊王的教子不力,這算是極輕的懲罰了。


    而秦王的嶽家倒是姓呂呢,但他現在順風順水的,自然沒必要跟廢太子他們似的做蠢事。


    宋家覺幹咳了一聲:“宋家能有今日,全賴子弟上進,德妃娘娘是錦上添花,咱們也不能全靠著他,還得靠你們努力。”


    席麵上的都是宋家說得上話的人,沒一個蠢的,自然明白老族長的意思。就是少有可惜的,也被宋琪的一句話給堵住了:“想想方家枝繁葉茂的,方老一病,登時就不同往常了。”


    其他人心頭一緊,說不出話來。


    五代富貴,方成世家。然而再輝煌再鼎盛的世家,說到底,還是抵不過皇家的。


    前朝時,天子一怒,連孔家都易主過。


    宋家人的退讓是隱蔽而無所察覺的。甚至水淯自己知道得比水浮他們還晚些。他隻知道舅舅不再耳提麵命叫他讀書,也沒人來教他要怎麽迴父皇的問話,甚至連他的王妃側妃交際都少了許多…….壓力驟減的同時,他也明白了一件事情。


    “真可惜,如果秦王和齊王是燕王、魏王的話,興許楚王是有機會的。”林沫在心裏幸災樂禍地想著,說到底,也可以認為,皇帝要比太上皇聰明一些。但另一方麵,雖然皇帝的壽數看著挺長,但秦王真的這般蟄伏下去,將來能做個什麽樣的君王也很難說。


    雖然皇帝重文輕武,但真的縱觀曆史,最後給王朝帶來動蕩甚至顛覆的,基本還都是手執兵權的武將世家。皇帝約莫也是如此作想,才有五年輪調的決策。然而雖然如此,武將世家的影響也不是這麽容易消除的。


    這裏說的武家,並不是像榮國府寧國府那樣祖上靠軍功掙了爵位,自家子弟卻連馬步都紮不好的人家,而是世世代代出著良將、並且曾經有過戰神的人家。本朝至今,不過太祖太宗老聖人同今上四任皇帝,戰事卻起了不少,憑著赫赫軍功名垂青史的也有不少。而真的當得起世家的,也不過那麽幾家,席家倒了,現下還有子弟手掌兵權的,不過吳白兩家。


    “說真的,如若席家沒的時候,沒有白時越在北邊穩固局麵,沒有那麽輕鬆。甚至會後患無窮,派白騫的兒子去分散席淞曦的兵力、人望,的確是個好主意。”吳廉水在沙盤上隨意化了兩道,抹去那上麵的縱橫溝壑,“可惜白騫就一個兒子,白時越還沒有子嗣,不然如今的席家,就是將來的白家。”他忽然又笑著搖了搖頭,“即使生了兒子,好好教養也沒有用,打仗不是文人讀書,把兵書背牢就管用的,就算打架厲害能以一當百,又把兵書倒背如流,沒有天賦,還是當不了名將。”他苦笑著將沙盤抹平,“所以武將難成世家。”


    “但是很多武將當了皇帝,不是嗎?”他對麵的老者笑道,“百戰百勝的戰神出兩代就足夠稀奇,當皇帝卻不稀奇。”


    他們相視一笑,安靜地打翻了沙盤。


    黛玉小心翼翼地嗅著手裏的香片,按著經驗將它們撒入壺中,水是冬季梅花上的雪水,衝煮出來的桂花茶香氣襲人,甘味滿口,皇後尤其喜歡。黛玉本來出身林家,哥哥弟弟都是會寫方子抓藥的,她對於水的火候溫度,茶葉的用量、茶壺杯盞的選擇都有自己的見解。雖然總有人誤會她清高冷傲不講情麵,但每日給照拂自己的長輩泡一杯茶並不算什麽辛苦的事情。


    隻是今天喝茶的人多了一個罷了。


    吳貴妃輕呡了一口茶水,即使年華故去,美人不在,那份姿儀卻足夠傲視群芳。她柔聲道:“多謝娘娘的好茶,辛苦公主了。”她抬起頭仔細打量了黛玉,過了好一會兒才對皇後道,“這麽漂亮又知禮的好孩子,娘娘有福。”皇後見黛玉緊張,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對吳貴妃道:“我當日說的話也是真的,姐姐若是喜歡,收養一個義女也不是不行的。”


    說是這麽說,皇後的養女,同一個等同於進了冷宮的貴妃的養女,那還真不是一迴事兒。不過既然是皇後答應下的,她若是真開了口,也沒人敢反駁就是了。


    吳貴妃卻笑著搖了搖頭:“實在沒這個必要。”


    皇後歎了一口氣。


    “那天我去宴上一看,已經都不認識了。”吳貴妃看著手裏深色的茶湯,眼神飄忽。皇後道:“其實大多還是王府裏的老人,就是少了舒姐姐。”


    吳貴妃忽然笑了起來:“我也就跟娘娘和她熟稔一些。”她進王府時千嬌百媚,又身份不俗,飽受寵愛,難免得罪了不少人,除了已故的舒皇貴妃年長溫和,同她說說話以外,和別人實在沒什麽交情,後來她連生了兩個癡傻的女兒,一落到穀底,又被嫁進來的王妃奪了寵,自然有落井下石的人。她孤僻慣了,是以整個王府裏,能說上話的也就皇後同舒妃。


    “玉兒,你去叫個人,去我庫房看看有多餘的人參,要一百年的。”


    皇後庫房裏自然不會短了人參,然而一百年以上的卻是雞肋,進補效果其實並不如大家想象中的好,不過是用來賞人的名頭好聽,黛玉前幾天剛幫著皇後清點了庫房,就是自己現在也能立時答出來有幾支,皇後這是要支開她了。黛玉笑著應了一聲“是”,抽身便迴自己宮殿去了。


    等人走遠了,皇後才道:“我聽聞你宮裏有個宮女,伺候你極順心。”吳貴妃問:“皇後娘娘想給她幾分體麵?”皇後道:“應當的。”


    “我一直都好奇,娘娘為何對我如此寬容大度。”吳貴妃笑吟吟地看著她,“便是同情弱者,也沒有這般大方的。說到底,我有如今,全是我一人之過。”當年的王府後宅實在是風起雲湧,王爺先頭納的側妃都年長一些,助他通人事,也能打理內務,而後進府的王妃才十六七歲,稚氣未脫,瞧著也和氣,卻雷厲風行地把後宅大權掌握在了手裏。


    這大約是她生了兩個不健康的女兒就失勢,而王妃生了個不詳的被王爺親手摔死的兒子卻依舊能做當家主母的緣故——自己太蠢太笨了。


    “許是因為,”皇後偏頭想了一想,“姐姐實在太漂亮,我見猶憐罷?”


    吳貴妃愣在當場,而後皇後咯咯地笑了起來:“自然是因為吳家功勳卓著,是國之棟梁。”她已到中年,昔年端麗出眾的容顏在精心的保養下倒沒有顯出多少老態來,這大約是這個容貌清秀而非豔麗的長相唯一的好處。但她看著皇後,卻隻記得她二十年前痛失愛子後的從容清雅。


    “果真你是皇後。”她忍不住歎道。


    “嗬?”皇後笑了笑,道,“為何你們一個個地都這麽說?真的離那地方隻剩一兩步的時候,難道你們狠不下心腸來?”


    吳貴妃沉默。


    皇後說的也是實話,她和德妃等覺得皇後心狠手辣得不可思議,但事實上,這隻是因為她們離這個位子本來中間就隔了一個皇後。而皇後當時,已經退無可退。


    若是她那個不詳的孩子害得皇上沒有登上大位,她在王府裏的地位,同現在的吳貴妃又會有什麽區別?而就算保下了那個孩子,太上皇看他不順眼,這孩子同瑞文又能有什麽兩樣?


    “我輸了。”她心甘情願道。皇後冷笑道:“不,你從來沒有贏過。”


    作者有話要說:好的,現在秦王隻差一步,齊王楚王都差了兩步


    嗯,林哥哥差了···好多好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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