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案一出,京師動容。


    權貴殺人,素來講究一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薛蟠不過是一介白身,殺了馮家的獨苗,尚能瞞天過海,半點事兒全無,何況是符榮這樣的世家子弟?不過,粉飾出來的太平終究也不過是泥地上的一層白灰,有人拚著要嗆到把那層灰吹起來,血淋淋得就怎麽也遮不住了。


    今年是皇帝的五十千秋,照例是要開恩科的,京裏頭已經有不少舉子趕了路過來,安心備考。如今聽說了這事,文人風骨作祟,一個個地以筆興伐,把案子鬧得震天響。京兆府尹愁白了頭發,卻也沒有辦法。


    隻是現在喊得起勁的這些人,難道容嘉沒寫狀子以前,符榮鬧事街頭踩死個人,他們就半點風聲都沒聽聞?亦不過是看已經有人出頭了,還是個背景不輸那位的刺頭,知道這事兒十拿九穩了,也跟著瞎搏個名聲便罷。容嘉倒也知道這些學子幫不上什麽忙,自然不會答應他們做什麽聯名上書之類的稀罕事兒——也沒這個必要,他的身份擺在那兒,就算知道京兆府要為難,卻也知道他們並不敢直接不拿容嘉的話當話。就算不看吳國公主,容嘉這孩子背景也足夠硬,容明謙算是封疆大吏,白家也是功勳赫赫,真論起來,還真不怕跟方家、符家比。


    林澈抱怨容嘉不懂事:“他倒是沒什麽,姐姐不是要進宮?那兩個公主都算她姑姑了,宮裏頭總是要遇見的,姐姐豈不尷尬呢?”林沫看了他一眼:“你姐姐一會兒過來,你說給她聽。”林澈忙道:“這話該哥哥說給容表哥聽去,又關我什麽事。”


    黛玉過來的時候麵上倒沒什麽為難,不過林沫還是學了一通林澈的話給她聽。黛玉一聽,笑眯眯地起身對林澈道謝,羞得他無話可說。


    “澈兒覺得仲澐此舉,自找沒事,還連累了你。”林沫道。黛玉卻道:“這些事本該由你們男人做決定,很不與我想幹,我竟是不知別人要怎麽想才能怪到我頭上來。便就算他們腦子發熱,難道做錯事的是容表哥?他既沒有狂妄殺人,也沒有包庇罪犯,怎麽輪的到別人說他?”


    林沫哈哈大笑。


    林澈道:“姐姐何苦替他說話來?你明知道他來這一出,姐姐得過得艱難點。”別人不說,就是景柔公主,那可就真的找到話說了。宗室女子素來是被優待的,公主更是天之驕女,皇帝既不用擔心她們爭權奪位,自然也會叫她們過得好些,搏個善待宗親的好名聲。故而這個群體,其實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誰能保證,自家駙馬是個克己複禮,遵紀守法的?誰能保證一輩子不誤入歧途呢。他們這些人囂張了一輩子,手底下攢下的事兒其實並不多,不過掩蓋得好,也沒人敢撕開那層麵紗罷了。容嘉這迴,說是在為民伸冤,但在這些貴主看來,卻是在挑戰公主的權威了,進而無視皇室的尊嚴了。


    黛玉道:“說的像容表哥要跟所有駙馬打官司一樣。”


    她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容嘉為何要與權貴作對?他自己也是要做駙馬的人啊。隻是那些人做得實在是不像話了。為了自己的幾分例子錢,弄得人家破人亡,雞犬不寧。老百姓也是人,不獨這些王孫貴族是爹生娘養的,壓得多了,國將不國。容嘉念了十幾年的書,看不慣這些罷了。也不看看罵容嘉的都是什麽人?是像賈赦這樣的不拿人當人命看的。但凡要點臉麵的,也不敢說容嘉做得不對,就是賈母聽說了,也最多說他到底還是個小孩子,行事過於衝動罷了。


    可是若無這份衝動,餘慶喜就當白死,他去鳴冤的兒子也得繼續被關在那土牢裏,生死不詳,求助無門。若非餘家老漢神誌不清,一心求死撞上了容嘉的馬——又幸虧容嘉向來守禮,從來不在京城裏頭跑馬,騎術也不俗,沒傷到他,這也就真和當年那麽多悄無聲息的冤案一樣,白死了一家子卻沒任何說法了。


    水溶笑著對林沫道:“方相又迴去打兒子了。公主也沒攔得住。”


    “老爺子好麵子。”林沫道,“不過他打了這麽幾頓,皇上隻怕真不好意思對方駙馬怎麽樣了。”


    水溶道:“容老弟可惹了個不得了的對手。方家是百年望族,雖然現在沒太宗時候中用了,不過要保個駙馬,那還不容易?不過就算方平蘊全須全尾,人家指不定仍以為是糟了容老弟的暗算呢。”林沫不以為意:“仲澐也不是單槍匹馬呢。”


    “我就奇了怪了,你往常動不動就恨這個做事不穩重,恨那個要連累你的,這次怎麽一句話也不多說?”水溶覺得自己簡直需要喝兩口醋了,“到底是你打小看著長大的?就是不一般。”


    林澈喝了口茶:“他的確是太年輕。若是擱了我,隻會一口咬死了符榮把他往死裏奏,他當街殺人,明婉公主亦不會願意保他。起碼這一宗官司是穩贏的。”水溶點頭道:“但他卻並不滿足,要連著方平蘊一起告。方駙馬可不是符榮那個紈絝子弟,就算真的動了私刑,想必也有法子盡找些看不出來的地方動手,迴頭也就隨他怎麽說了,容老弟倒還有可能被他倒打一耙,就是昭沁書院那一場都可能被拿出來說事。若是擔了個妄言的名聲,於他仕途大不利。甚至,得有不少人懷疑到你。方相改革,你素來是不鹹不淡的,多少人得以為他此舉是替你對方家出氣呢。”


    林沫笑著點了點頭:“嗯。”


    容嘉這孩子,行事的確不夠穩重,不像他能想出萬全的道理來。他隻有一腔熱血,和明知前麵是南牆依然要撞上一撞的不屈不撓。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哪怕考慮事情還不夠周全,哪怕並不能全身而退,他亦從未懼怕過。


    若有一日,林沫也如今日的方儉一樣能主持一朝改革,他隻怕自己自己也會畏手畏腳,考慮良多。幸得身邊還有一個容嘉,哪怕這孩子有時候還需要他出手相助,那又如何?他的少年意氣,時時提醒著林沫,他究竟是為了什麽才在做官。


    若他是希望自己成為一汪春風吹拂,那容嘉,就是一把銳利的破冰之刃,勇往直前。


    永不畏縮。


    他還年輕呢。


    駙馬案在一片唿籲中開審。京兆府尹柏連盛頂著帝都學子、平民貴族的議論聲裏開審。方家、符家自不必說,就是靖遠侯府,也一掃往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作風,出門的次數格外頻繁。容嘉是他表弟,又是妹夫,他這般熱心也是自然。


    何況,就如同那些人所猜測的一樣,方儉同林沫,老臣與新銳,本來就是時候決出一個主導的人來了。


    隻是到真正升堂的時候,卻也隻得容嘉、符榮、餘家老小,方平蘊說是被方儉打傷了,還沒能下床,方儉也氣病了,竟是方平蘊之子方恩琴來替父聽審了。


    容嘉咬牙,卻也不甘心地閉上了嘴。


    他也是個大家子出來的,不難看出,他今日是無論如何動彈不了方平蘊了。


    符榮當街殺人,滿街的人證物證,又有放利子的惡行在前,他不過是符家庶子,明婉公主自有嫡子,這位庶長子素來是她的眼中肉刺。符家為了不得罪公主,也從來不敢對這個庶子另眼相看,否則,堂堂符家大公子,也不至於跟小氣的婦道人家,放起了利子。


    鐵證如山的事兒,容嘉依然沒有大意,狀子寫了足足十幾張紙,除了詳述案情外,更是花了不少的力氣敘述符榮這樣的魚肉百姓,不遵法紀是多麽喪心病狂的事兒:“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當今以仁德治國,王子皇孫皆是循紀守法,未敢行不義之舉。而符榮身為三等帶刀侍衛,享朝廷俸祿,受陛下之恩澤,卻行這等不仁不義之事,其心可誅。”


    一句話,你符榮一個人幹了壞事,弄砸了咱們整個朝廷的名聲,還弄壞了皇帝的名聲,罪該萬死。


    證據確鑿,眾目睽睽,無數舉人學子提著筆在外頭虎視眈眈地等著,符榮又擺明了成了符家棄子,柏連盛也不敢強堵悠悠眾口,判了秋後問斬,戰戰兢兢地去迴皇帝。


    皇帝也不多說什麽,符榮死便死了,其父符子義教子無方,罰俸半年,官降一級。方平蘊知情不報,降爵,並寫罪己書。


    容嘉似乎是勝者。


    水溶卻唉聲歎氣地:“誒,可惜,本來能再升一等的。”


    皇帝去年親自考校的世家子弟,逐漸都有晉升,如陳也俊,現在就在戶部當了個員外郎,雖然才五品,但其有統領之務,算起來,簡直比現如今的容嘉還當著實職。


    容嘉的身份擺那兒,無論如何,這次晉升,卻沒有他的份,誰都明白,皇帝也是生氣了。


    公主的麵子,說到底,也是皇帝的麵子。他倒是不怕有臣子替百姓伸冤,隻是這手段未免太落人口風,叫他這個做皇帝的,也不得不出來替姐夫、妹夫說聲話,正如林澈所說,所有的公主都抬不起頭來了。


    容嘉自己戴著根荊條去向林沫請罪。


    “這是什麽意思?”


    “不是宮裏大宴?因為我胡來,公主、表嫂自然多有不便,這不,提前來討打了。”容嘉沒精打采的,他這迴自以為勝券在握,符榮可惡,方平蘊這樣的,卻更是毒瘤隱患,誰知,到頭來卻別說連根挖起,動人家手指頭都不曾。


    林沫沉默了一下,把人扶起來:“你還小呢。有些事,不該你來做。”


    “表哥也覺得我根本不該告方平蘊。”容嘉更泄氣了。


    “不,我是說,”林沫不知道該如何勸告這個表弟,他希望他保持這樣的赤子心性,又不忍見他失落難耐,“我是說,你不是有表哥在嗎?有些事,表哥到底比你多走幾年的路,索性,替你辦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容表弟才十五呢,還是意氣風發的好少年,有相當大的成長空間。


    話說我的上司,十分十分地崇洋媚外,她周五的時候對我說,不能吃中藥的,因為美國的藥監局檢測,中藥沒有一個合格的,全都有不合理成分。還有雲南白藥,他為什麽不肯公布配方?還不是因為心虛。


    我整個人都····


    真相告訴她,既然這樣,那你就別喝板藍根了,我不知道這玩意兒是不是中藥,但它絕對不會是西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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