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妃要不好了。


    靜嫻不禁冷笑道:“又是北靜王說的?要我說,他也是個王爺,雖然不是異姓王,但祖上是和異姓王一道封的吧?擱誰是他都得小心謹慎著,不礙人眼,真不知他怎麽想。就是女孩兒家,小時候也得被教著要少說少聽,他每迴卻像是趴在人家牆頭似的篤定。焉知多說多錯呢。”


    林沫笑吟吟的:“你今兒個倒是說得挺多。”


    “我說再多,也得大爺聽呢。”


    林沫哈哈大笑:“這迴倒還真不是他說的。”


    水溶確實沒多嘴。元妃這事兒在榮國府看起來是天大的事兒,不過對於其他人來說,卻沒什麽不同。就是宋家,也因德妃正得聖眷,並不十分擔心宋太妃。更何況,皇上年富力壯,本來也不是會因後宮洗牌來影響前朝的人。更何況那元妃,本來也不是多腥風血雨的主兒。別人覺著賈家和林家雖然因為老聖人的旨意絕了姻親關係,但畢竟打落了骨頭連著根,到底看著黛玉的麵兒得藕斷絲連著。水溶卻是知曉林沫這人決絕,說沒關係,就絕不會有什麽二話。這趟,倒還真不是他說的。


    卻是林家一位弟子,論起輩分來還是林澈的師叔,正在太醫院當值,閑下來也會去善仁堂坐診,說是要迴報林家當年的養育之恩——大約也是因為善仁堂的薪俸不低。那位坐堂得了閑時悄悄與古頔說的:“蘭春宮的平安脈停了。”


    這平安脈可不是小事。


    當年天子雖然手段雷霆,但倒是以仁治國的典範。隻要你平日裏不惹著他,日子都好過。便就是冷宮裏頭那些宮妃,都斷不會少了平安脈的,也不過就是次數沒有正當寵的頻繁罷了。賢德妃到底是鳳藻宮尚書,她的平安脈一停,看久了後宮爭端的太醫隻能想的起來一件事兒。


    這元妃,隻怕不久也要玉體違和,急病難藥了。


    古頔正是聞歌夫婿,聽了倒也識趣,隻道:“大人一會兒還坐堂麽?若是鄉下村人趕早到城裏瞧病,過會兒就該到了,他們未免粗鄙貧困些,不舍得用藥,倒是有些難糾纏,不如大人歇上一歇,小的替您盯上一盯。”


    “人家千裏迢迢來求醫,有的倒也是圖我的虛名。古先生少年英傑,醫術早已在老朽之上,不過人既求心安,咱們自然也得叫他們安心才是。”


    說罷,二人自去忙碌,藥鋪的夥計們都離得遠遠的抓藥,半點風聲未曾聽聞。


    古頔也是等林沫來鋪子裏看時,才悄悄地說與他聽。


    林沫果然渾不在意,今兒個賈母他們來了,才想起來。


    不過他也是說說就忘,知道靜嫻雖然性子有些古怪,但這份倨傲對著榮國府也沒什麽不好——孔家嫡女、景寧郡君,背後又有端王府、和惠公主撐腰,她這樣的身份,足夠對賈家狂上一狂。何況不知那家人怎麽的,便是不記打,或者說,急得沒法的時候,知道有打也敢貼上來,非得景寧這樣的性子才對付得了。


    人家家裏天大的事兒,他倒是清閑,還有空邀水溶外出垂釣。


    “風大浪大的,你也不怕掉水裏去。”水溶笑他。


    林沫這人,二十出頭的年紀,七老八十的耐心,方儉做老了官呢,難得做次真正的大事,忙得焦頭爛額心力交瘁,短短幾個月請了四五次太醫,他倒是不疾不徐,這種性子最擅長釣魚,坐在船頭上,一動不動的,蓑衣鬥笠,倒真是個漁翁了,水溶瞧著好笑,倒是在他身邊逗了一會兒。林沫說了聲“別動”便提了杆,果然拎上來條鮮活的鯽魚。他笑道:“這魚不大,燉湯最好。”身邊齊三是個機靈的,立時去取了魚下來去熬湯了。林沫看著水溶笑了笑,又斜眼瞧了瞧船艙裏頭。水溶心領神會,先行進去了。


    齊三叫住了要進去伺候的小廝,自己木著一張臉守著,轉眼瞧見水溶身邊的人也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不覺歎了口氣。


    他原是白家的教頭,被白時越打發來保護外甥,自己身手出眾,自然瞧得出來,自家大爺下盤都是虛的,北靜王卻像是學過幾年拳腳·····委屈了大爺了。


    隻是春暖紅燭,錦衾漣漪,其中景象,卻不足為外人道。


    等到魚湯都燉爛了,才聽到裏頭一陣咳嗽聲,這兩位爺出來一趟,都沒帶丫鬟伺候著,齊三自己也是個粗漢子,隻得橫眼看了下另外幾個年輕小廝——這幾個細皮嫩肉的小子在他瞧來也和女人沒什麽兩樣,不過人家也沒動靜。倒是不知過了多久,這兩位爺自己收拾齊整了出來了。


    “迴去罷。”水溶道。


    他們今兒個是躲著方儉出來的——曹尚書不敢得罪太傅,又確實不願意與個一知半解的人糾纏,直說細活全是林沫做的。這倒也沒什麽,不過林沫這人,並不願意與方儉的手下對牛彈琴。他是個細致人,但凡賬本做出來,都是檢查了三四遍不會錯的,同人解釋一遍兩遍為何要花這麽多銀兩倒還好,若是解釋多了,對方還一副“怎麽可能這麽多呢”的蠢樣,他可就沒這興致了。於是索性躲了出來,也不叫人找著他。


    隻是船剛掉頭,就見一艘小船拉足了帆順水而來,見到他們,立時搖起了旗子。


    齊三眼尖:“大爺,是咱們家的船。”


    “怎麽了?”來人林沫也認識,是他二弟林涵的奶兄,名叫唐逢,被派到京裏當差的,於是也招了招手:“跳過來罷,咱們船大,行得穩。”唐逢身手不錯,輕輕一躍,果真船上一絲不動,他焦急地行了禮,又畏縮地看了一眼水溶的手下。


    “說罷,你說的事兒,大約是瞞不過這位爺的。”林沫道。


    唐逢皺眉道:“大爺,容二爺······容二爺接了河西餘家的案子,要替餘家狀告三等帶刀侍衛符榮仗勢欺人、當街殺人。又告都察院禦史方平蘊官官相護,非但不為民伸冤,反而對餘家鳴冤的人動了私刑。”


    林沫剛吹冷了一勺魚湯喝著呢,聽了這話,一碗湯直接灑了,他雙眉緊皺:“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他寫了狀子,帶著餘家老少敲了京兆府的鳴冤鼓。”


    林沫咬了咬牙:“符榮殺人的事呢?當真?”


    “當真,光天化日,不少人證。”唐逢來不及說話,水溶就替他說了,“說是餘慶喜欠了債——大約符榮還得算上一條放利子。”


    縱是如此,容嘉此舉,也實在孟浪,林沫咬牙道:“混賬東西。”也不知道是罵的是誰。


    容嘉七八歲時,因為一紙狀書告倒了山東總兵羅道偉,當地人戲稱他為容狀爺。這麽多年過去了,容明謙的官是越做越大了,一般人也不敢惹這孩子了,他自己考了學,入了仕,別人瞧著聰明伶俐,又乖巧聽話,漸漸忘了這位當初是什麽樣的刺頭了。如今表哥得誌,他自己更有了造化,要尚公主了,卻不料最後一個關頭,滿頭滿腦的尖刺扛不住了,戳了洞出來,叫囂著給京城權貴開了眼界。


    這個案子,後人給做成了戲本子,名字就叫“駙馬案”。


    因為涉案的有兩個駙馬。


    方平蘊是方儉的嫡子,本人尚了明麗長公主,容嘉麽,也是板上釘釘的吳國公主的駙馬。至於符榮,他倒不是駙馬,不過他爹是,他的嫡母,正是明婉長公主。


    這事一出,京師動搖。


    一個姐夫,一個妹夫的庶子,一個女婿,皇帝倒是咬牙切齒地笑得出來。


    明麗公主同明婉公主倒是立時進了宮喊冤叫屈。明婉公主倒好,她自己有嫡子,符榮這庶子卻比嫡子還年長,她也不過看公婆駙馬的麵兒來象征性地走個過場,倒是替駙馬說情:“並不知道這小子是這樣的模樣,駙馬管教無方,臣妹也未能盡嫡母之責,皇上要罰,臣妹不敢有一句妄言。”明麗公主倒是另一番模樣了。方平蘊一事不過是個“包庇”,並不如符榮那樣人證物證俱在,板上釘釘,她倒能說上一兩句容嘉血口噴人。


    方儉隻覺得一把老臉都沒處擱了。他也不管公主兒媳已經去給兒子求情了,自己先把兒子捆了,再去告罪辭官。


    皇帝盯著折子,像是沒聽見太傅說了什麽。他一貫尊師重道,方儉做了一輩子的官,還是頭一迴像今兒個這樣難過。


    正流著冷汗呢,聽到戴權喊了一句“靖遠侯到——”就見林沫一身紫色朝服,禮數周全地進來了,同皇帝行了大禮。


    “起吧。”皇帝道,聲音不鹹不淡的,“太傅也在,靖遠侯知道朕招你來是為了什麽?”


    林沫苦笑道:“陛下,臣又不是容總督。”


    “容總督不在,可不得你來。”皇帝淡淡地,“你表弟也實在不會辦事,這事兒他要出頭,誰還敢小覷了?非得弄得大張旗鼓的,叫外頭人看皇家笑話?”


    林沫笑而不語。


    這京裏頭,一塊磚頭砸下來,說不定都能砸死兩個五品官呢。貴族子弟當街跑馬踩死個人都不算是尋常事,人也是倒黴了,有人要動他們家了才能下馬,否則,還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民百姓拚著一口氣往上告,還多半要被他們罵幾句“刁民”的。容嘉此舉雖然崴了皇家麵子,卻不得不說,是一柄直戳頑疾心髒的利刃。


    “仲澐少年淳樸,微臣卻信,他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林沫對方儉一行禮,“方大人見諒,不過,下官卻是信自己表弟更多些的。”


    自己的兒子是什麽樣子,方儉自然心裏有數,不過他已經長大成人,又是駙馬,他還能管著?如今聽林沫這麽一說,胡子都是一抖一抖的,連忙山唿“臣該死”又要跪下去。


    不過皇帝似乎並不關心他的模樣:“初八哪兒去了到處找不著你人?”


    林沫笑答:“踏青去了。”


    和水溶一塊兒踏青?皇帝冷笑了一聲,又問:“可別耽誤了事,朕要的賬都收拾好了?”


    “迴皇上話,俱以妥當。”


    “同當初預算查了多少?”


    “三十萬五千多兩。”林沫零頭抹了,不過皇帝知道,要是問他這“多”是多少,他也是能答得上來的。這人一貫就是這麽辦事的。


    皇帝跟太上皇不一樣。太上皇小的時候,朝裏頭內憂外患,太宗皇帝急著要女兒去和親,卻怎麽也生不出來,沒辦法還是抱的端親王的進宮來養,才成就了如今的和惠大長公主,太上皇隻有這一個妹妹,又是打小一塊兒長大了,得了這妹妹在太宗那兒嘴甜的不少好處,對這個妹妹自然也是百般疼愛。但皇帝姐妹多,太上皇一生有十j□j個女兒,養活了十三四個,皇帝自己的嫡親妹子卻沒能活過三歲,這京裏頭有不少人家走出來都是駙馬家——駙馬實在有些不稀罕了。


    “老師,朕自然不會冤枉了平蘊,自然會徹查到底。但若是真如容嘉那小子狀紙上所說,老師還是迴去整頓家風罷。”皇帝終於開了口,“改革一事,事關重大,其中事項繁瑣,老師也辛苦了。不過靖遠侯在戶部當差,倒是捯飭出一套田稅改革的法子出來,剛剛也說,賬目都弄出來了,你看看,若是能用,也省了老師不少事。”


    方儉終是癱了下來。


    他已經老了。


    作者有話要說:對,我沒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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