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到底是誰呢?


    容嘉開始認認真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原先他倒不算在意,無論表哥是誰家的棄兒,既然姨夫把他抱了迴去,那就是林家的嫡長子,他的親表哥,和他親哥容熹都沒什麽兩樣。隻是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若是黛玉成了公主的事還能說她是投了皇後的眼緣,或是是他自己實在是天縱英才到皇家迫不及待要收他做女婿,但趙王這神神叨叨的話,就讓他好一番思索了。


    皇家哪裏會出真正的庸才?趙王這人,行事一向乖張無度,但若因此說他都是胡說八道半點意思也沒有,那可真就冤枉了皇帝教兒子的水平。


    容嘉在心裏想了老一會兒,終究還是沒忍住好奇心,他也沒膽子問容明謙,隻好纏著容熹問些表哥剛到山東的情況,容熹本來就煩,聽了更是生氣:“我單知道我這個親哥哥是比不上你表哥了,橫豎現如今你們都要親上加親了,但好歹別這麽子天天問,你也該斷奶了。”


    容嘉哭笑不得:“我哪裏是為了這個!隻是哥哥不覺著表哥進得太快又太險些?”


    容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容嘉被他看得發毛:“怎麽了?”


    “你成天都在想些什麽?”容熹笑道,“該你的就是你的,誰不知道泰隱身世有玄機?你當他們眼睛都是瞎的,看不出來允郡王和他長得多像?但是又有什麽好問的?除了你在傻乎乎的,其他人問過沒有?人家沒你聰明?隻是沒你膽大罷了!”


    容嘉道:“我就是心裏不安。”


    “你隻消明白他是你大舅哥,是你表哥,就什麽事都沒有。”容熹皺眉道,“世上比你該操心這事的人多了去了,沒一個跟你似的上躥下跳的,猴兒你是?”


    容嘉吐舌道:“我是猴兒,猴兒的哥是什麽?”


    容熹跳起來要打他,他猶自不理:“哥,該我的,別人不肯給我我也會要,可若是因為我要當駙馬,叫別人嫉恨懷疑上了表哥,我心裏不安。”


    容熹知道他和林沫親厚,此時也隻得道:“你再說下去,我先嫉恨他!他這樣的人,就是坐在那兒什麽都不幹,也總是有小人覺得他不好的。你看他怕什麽?他都不怕,你跟著瞎嚷嚷什麽。有膽量你就變得更厲害點,沒膽量你就別說這些話。”


    容嘉心服道:“到底是大哥。”


    容熹錘了他腦袋一下:“我是你大哥,那個簡直是你親哥!”


    容嘉笑嘻嘻地跑遠了,過了一會兒又湊了個腦袋過來:“哥,你兒子借我玩兩天?”


    容熹踢了他一腳:“滾遠點,看到你就煩!”說完自己就笑了。容嘉比他要小不少,中間隔了三個妹妹才有了這麽個弟弟,他會背書的時候這孩子還沒斷奶,小時候也沒多親近,這孩子成天往林家跑,天天有一堆匪夷所思古的想法,不過不討厭就是了。這麽一晃,竟然也訂了親,到要成親的年紀了。興許,再過幾年,還會有個和他差不多古靈精怪的孩子呢。


    有過碎嘴的說父母親對弟弟比對他偏心,但容熹也沒太在意。容明謙說得清楚,將來的容家家主是他而不是容嘉,容嘉想要混得好,隻能靠他自己。


    功名是他自己考出來的,太常寺的長官對他讚譽有加,有容明謙的緣故,更多的,還是他這一年當差確實賣乖討喜,認真刻苦,也圓滑,沒惹人不高興。這樣的人在官場混得開,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他隻是走得快了些,然而如果沒有那樣的大風推著走,他那樣的人穩步走著,也不過是慢幾年罷了。


    容熹不是個好妒的人,到明年開春,他也能下場試手,到時候,誰能走出什麽樣的路來,還兩說。


    至於容嘉的駙馬身份,那就更不必放在心上。容熹隻道:“這媳婦是你自己求來的,橫豎該怎麽對人家,也不用我做哥哥的教,她哥哥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呢,你要是對她不好,我們遠在天邊的也救不了你。”


    容嘉道:“我省的,哥哥對嫂子當如何?”


    容熹沉默了半晌,道:“你嫂子命苦,去得早。”便再不肯說話了。


    容嘉心道,賈二姑娘委實可憐。


    容家和賈家的親事辦得倉促又簡單,到底容熹還是個沒功名的,又是續弦,容明謙素來以清廉自居,連媒人都有了身子不便前來見禮,自然是一切從簡。邢夫人心有不滿,道:“容熹難道不是長子?竟是這般簡陋,他日他家小兒子成親,不知道熱鬧成什麽樣。”


    賈母聽了不喜,隻皺眉道:“玉兒如今身份不同了,你說他家娶公主,是什麽排場?”


    王夫人隻抿唇淺笑,心想,當年娶歐陽氏,定不是現在的排場。


    容白氏自抱了容遂承在一邊,與來道喜的命婦們喝酒吃茶,遂承年紀雖小,倒也懂事了,何況容熹天天在他耳朵根上念他隻一個母親什麽的,今日也不是多高興,板著一張臉,幸好也沒說什麽掃興的話。他是元配嫡子,倒也不用叫來送親的賈璉寶玉叫舅舅,一整天悶著,叫容白氏好不心疼,隻是也不好安慰他,怕他從此對迎春沒大沒小的,更不見尊重。


    容嘉替他哥喝了不少酒,迴來叫人跟容白氏說了一聲:“遂承在母親那兒還自在嗎?叫他來陪我玩唄。”


    容白氏看了一眼遂承,遂承也道:“我去找小叔叔。”這屋裏都是貴婦人,雖然疼他,但到底她們說的他都聽不懂,又一個個地仿佛他原來是個十惡不赦的,有了個後娘就得到救贖似的,便也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小叔叔。


    容嘉本來就是孩子王,一看到遂承,先不管他奶媽嬤嬤們,直接一把撈起小侄子,高高地舉過頭頂,容遂承咯咯地笑起來,一掃今日陰霾,摟著他叔叔的脖子先笑道:“你怎麽現在才找我,我在祖母那兒沒人說話。”


    “你才多大,就要人說話了?”容嘉揉了揉他的頭頂,又指著園子裏另外一個紫貂絨長衫的年輕人道,“這是你林表叔,快叫人。”


    容遂承低聲叫了聲:“林表叔。”


    林家搖身一變成了王公侯爵的大表叔總叫人有種遙不可及的錯覺,仿佛是天邊的人,觸碰不得,遠遠比不上涵表叔澈表叔親近,家裏也就小叔叔喜愛與他在一起,牛皮糖似的,祖父說了許多次他也不改。


    林沫眉目清遠,挑起眉毛看人的時候也沒多少嘲諷之意,隻覺得這人生得真如畫似的,他笑微微地摸了摸遂承的腦袋,也沒說別的,先從袖口掏出了一個荷包遞給他:“拿去買糖吃。”遂承低聲謝過,雙手接了下來,遞給身後的乳母,而後才問:“表叔怎麽不去前頭喝酒?”林沫莞爾:“你才多大人呢,說話就跟你祖母一個樣兒了。我嫌前頭吵,自己酒量又不行,架不住人老勸我喝酒。”


    容遂承道:“表叔不願意喝,誰還能強著你嗎?”


    “為什麽沒人敢強著我?”


    “你不是靖遠侯麽?”


    林沫皺眉,過了半晌才道:“這世上,因為位高權重而隨心所欲之人,總沒有好下場的。你記著這點罷。”便又伸手將他抱起來,“你祖父當了一輩子的官,你父親看著也是要做官的,你們容家也算是累世功勳,這道理你得懂。”


    他這幾天看容嘉挺順眼,也就隨手抱著孩子與他一道在園子裏逛了逛,這園子還得大修一迴,林沫替妹妹好好地把過關,終是鬆了一口氣,姨母辦事,哪裏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雖然他也總是笑容嘉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不過這孩子到底還是可靠的,將來也不會虧待了妹妹去。


    遂承覺得不自在,伸出手去拽著他的衣領子,林沫低頭笑道:“別怕,表叔還不至於無力到摔了你。”


    因為有孩子在,容嘉本來有滿肚子的話要問,到底隻憋出來了一句:“趙王讓我對你說,你爭不過三殿下。”


    林沫嗤笑道:“他不能因為自己爭不過就這麽說啊。”


    容嘉有些恍然,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又聽見林沫繼續道:“我跟他們這些天生的龍啊鳳的不一樣,我就是泥土裏的蚯蚓罷了。”


    “表哥跟那些人比做什麽。”


    林沫笑了笑:“你說的是。”


    “我覺得表哥這樣也挺好的呀,他們也累,我看趙王說話,我都不太懂了,可見這些人平時多花心思,表哥比他們自在多了,自己又過得好,大家也都喜歡你。”容嘉道。林沫挑眉笑道:“大家喜歡我?你想得太多了。”


    容嘉笑嘻嘻地:“北靜王喜歡表哥嗎?”


    林沫瞪了他一眼,便聽到遂承悶在他懷裏問:“北靜王是誰?”容嘉吐了吐舌頭,連聲道不關你的事,林沫卻是斂了笑意,長歎了一聲:“他是個牆頭草,你長大了別學他。”容嘉忙道:“可別聽你表叔說,聽了也別到處說,要人命的,你不是你表叔,他隨便說話不要緊。”


    “過了年澈兒就去找舅舅了,你還是他哥呢,說話就不能穩重些?”林沫把孩子遞給他,自己甩了甩手,“舅舅那兒,就你跟我說的事,我覺得怕是要太平不了了,你同玉兒――”他皺了皺眉,“園子修好了,就下聘吧。”


    容嘉喜形於色,差點把他侄子給摔了,趕緊抱穩了:“表哥沒騙我?”


    “騙你的。”林沫說完,自己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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