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從來都知道林沫生得很好。


    他見過林沫在宜徳殿裏侃侃而談的模樣,從容大氣,端的是翩翩風度,也曾瞧見過他私底下咄咄逼人的架勢,眉目淩厲,卻多了幾分人間煙火,之前倒也去他家裏探過病,看著他多幾分病弱文氣,斯斯文文地躺在床上,收斂了往常的硬氣,讓那本來隻有七分的溫文擴到了十成。


    但他從來沒見過林沫每日起床時候的樣子。


    聆歌幾個不在,好在北靜王府的丫鬟也素來是伺候慣了的,給他梳了大辮子,將額頭散發束成了幾根小辮兒束進了紫金冠裏,一邊梳一邊讚道:“侯爺的頭發真好。”


    水溶是用慣了這丫頭梳頭的,故而也不叫其他人服侍,隻倚在床頭等著,聽了這話便笑道:“你既這麽喜歡林侯,不如求求他,叫他把你帶走。”


    那丫頭飛了他一眼,道:“王爺一大早起來就埋汰人做什麽呢?”


    林沫迴頭瞥了瞥水溶,笑道:“北靜王昨晚上磨了半宿的牙,還要了趟水,可惜你們沒一個理他,我也懶得動彈,估摸著現在腦子還沒清醒過來,說胡話呢。”


    因著周薈有了身子,北靜太妃怕她在水溶處服侍得不好,親自去宮裏求了兩個老嬤嬤來,又接她到自己院子裏去,並免了一應規矩,道:“你隻管睡到自己舒服再起來。”周薈是大家子出來的,自然不肯,說禮不可廢。隻是太妃道:“如今我那大孫子才是重中之重,我還能活幾年,你好好地把我們家的孫兒生下來,才是真孝順呢。”她才肯應下來。她自覺年紀也不輕了,依著水溶的情狀,有肚子裏這個都算是恩賜了,自然不敢不小心,便是聽說林侯留宿在家裏,也不想去管了。


    “隻是可惜了郡君。我原來頗是羨慕她,出身才學樣樣都好,嫁給林侯又沒有公公婆婆,自己一過門就是當家做主的、隻是這林侯先是把林夫人請來京裏,又同王爺······她的境況竟不如我了。”周薈暗暗想道,又暗自慶幸。自己父母早逝,誤了韶華,竟然因禍得福,這樁姻緣雖說不如人意,但王爺有權有勢,北靜王府的後院將來必定是牢牢在她手裏的,算是下半生有所依仗了。


    她兀自又想:“便是有那些個又如何?靖遠侯是什麽身份,總比那些個楚館裏頭的不幹不淨的東西好,靖遠侯自己也有家業,不可能與王爺正大光明地在一處,他是過給了林大人的,總要為林大人家留一道香火,景寧也算是有靠。


    於是便招了自己貼身的大丫鬟芙蓉過來:”你去王爺那兒問問,林侯爺吃不吃得慣王爺小廚房的早膳。我往常聽景寧說,侯爺愛吃他們山東老家的小菜,可惜我們這裏沒有,我還時常嘴饞,吃他們侯府的東西。若是侯爺不嫌棄,嚐嚐我們家的小吃,味兒也不錯。“


    芙蓉應了一聲,輕聲道:”苦了姑奶奶了。“


    ”你跟了我這些年啦,難道還不明白,我如今過得,可比在家裏還要舒服些。如今托了肚子的福,太妃尚在,我都能在家裏說上話,王爺待我,已經是十分不錯了。“


    芙蓉到水溶院子的時候,林沫已經換好了衣裳。水溶同他身量差不多,故而那一身野鴨子毛衣裳在他身上瞧著十分地英挺筆直,襯得靖遠侯身量頎長,春風拂麵,尤其是一笑起來,眉梢眼角都是風景。芙蓉學了周薈的話,垂手在一旁等著伺候。


    林沫道:”王妃太客氣,改明兒天氣暖和些,我讓內子來陪王妃說說話。“


    水溶那兒還在更衣,芙蓉忙過去幫忙,見伺候的小桃眉目恭順,臉色不見異常,偷偷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小桃會意,親自去廚房布置早點,果然見芙蓉跟了上來,她笑道:”王妃叫你來伺候的呢,怎麽不在那兒守著,倒跟著我出來了。“


    ”昨兒個王爺和靖遠侯······“芙蓉到底是姑娘家,臉皮子一紅,沒說得出口,隻是使了個眼色。


    小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侯爺睡的炕,王爺在屋裏支了張軟榻。“


    芙蓉鬆了一口氣。


    ”這事連王妃都不管,你可不要多嘴,迴頭挨了罰,可不是我不提醒你。王爺看著麵軟,其實最厭煩別人管他的事,林侯爺更是貴客,你若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罰了你是小,要是讓王妃心裏不高興了,你可擔當得起?“


    芙蓉叫她一嚇,忙低下頭去,過了半晌才怯生生地道:”其實侯爺若是同王爺·····那也沒什麽。隻是可惜了侯妃,當年我們姑奶奶在家裏,也隻有侯妃來找她說話,到周家也每每記著姑奶奶的那份禮。“


    小桃歎道:”靖遠侯妃娘家是孔家,規矩自然是頂頂好的。“


    “我宿在容嘉那兒不曉得多少次了,便是曹尚書家裏我也住過一晚上,怎麽就你家的丫鬟眼神兒不對?”林沫洗漱完了,坐在鋪了棉毛墊子的椅子上,盯著水溶問道,“我還真就奇了怪了,你們家伺候的丫頭少也就罷了,還一個個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水溶道:“是我往日太張揚了些,連累了你的名聲?”


    林沫笑著搖搖頭。


    “你知就好。”水溶道,“我是如何想的她們猜不到,隻是這些每日裏也就在家裏繡繡花唱唱歌的小女兒的心思卻不難猜。她們所求的也就那麽幾樣,隻是我這人天生就是這般地癖好,如今二十多年了,也改不了。我倒是不知道,是誰給了她們膽子要我來改了。”


    別人家的下人,林沫也不好多說,隻是輕聲“哼”了一聲,道:“興許太妃心裏想你改呢?”


    “這世上,有人天生就是嚴父,也有得了孩兒便注定要做慈母的。”水溶道,“母親才不會叫我去改。她不多留你幾日,已經算得上是給大長公主麵子。”


    北靜太妃確實存了這樣的心思。水溶是她自己兒子,早年她也哭過求過,隻是這病卻總治不好,她丈夫早逝,把這孩兒拉扯大不容易,自然也舍不得去打去罵。如今兒子娶了妻,媳婦又坐了胎,她也再別無所求,隻盼兒子將那些心思收斂些,別鬧太大的事兒出來。


    林沫是天子寵臣,儒雅內斂,人更是幹淨,不會惹出什麽別的毛病來。若非他是大長公主的孫女婿,太妃還真打算動點手段,也省得兒子去找些不三不四的。隻是公主在宗室之中的地位向來穩固,背後更有端親王府,林沫本人也硬氣,看著不像是會屈於人下的人。


    不過,比起榮國府的疙瘩蛋來,林沫又實在好了太多,上門的時候恭謹有禮,不卑不亢,更沒有那些不為人說的毛病。


    聽兒子的口風,如今她好不容易求來的孫兒,也多虧了善仁堂出力。故而她聽說昨兒個靖遠侯留宿,竟也寬下了心,叫了身邊的嬤嬤去打聽,知道王妃那兒一派安寧,王妃並沒有什麽心思,自己也道:“我就知薈丫頭是個穩重宜家的,她最近坐胎辛苦,吃的喝的穿的可有什麽不如意的地方?”


    嬤嬤道:“王妃一切安好,就是昨兒個風大,芙蕖她們幾個屋子上的窗布掉了,唿啦了一晚上,王妃有些擾,叫管家去給她重新裝去了。”


    太妃忙道:“是該好好裝一下,不然哪天掉下來,驚了她可不好。你叫人去把整個院子的窗布都查一查,哪兒不牢的趕緊釘上。”又道,“輕些釘,別吵了王妃。”


    “是。”


    媳婦如此知趣大度,太妃倒多了幾分愧疚。親自挑了幾個皮子送去給周薈。叫周薈受寵若驚。


    還能怎麽樣呢,自己此生就這麽一個兒子。她在心裏歎了口氣,又與周薈說起了孫兒小衣裳的裁剪,叫她仔細眼睛,莫要再自己做針線了。


    周薈心裏也想,婆婆和氣,又與丈夫相敬如賓,她還能求什麽呢?若不是皇上賜婚,她如今隻怕還在周家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呢。哥嫂先頭說要把她給一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做續弦,可不是說著玩的。王爺溫柔體貼,再好不過了。


    便就是靜嫻那樣出身高貴的,所求甚多,倒是嫁了個公認的如意郎君,自由自在,自己做主,卻依舊困惑。她曾經道:“敏姐,你如今做了王妃,心裏有什麽願望麽?”


    “我隻盼能有一個孩兒,看他平安長大。”周薈當時這麽說。


    她的目標很快就能實現了。


    但他知道靜嫻怕是要繼續困惑下去了。景寧郡君傲了這麽多年,所求的人不僅要各方麵一流,還要知心的。可是林侯爺縱然千好萬好,卻不會明白她的心思。


    她們這樣大家子出來的女孩兒,哪裏會有可能求到知心的人。


    林家這樣娶妻十年無子方可納妾的人家,林沫又是這樣的人品才學,怕也隻有靜嫻不滿足了。


    倒還不如她,輕輕鬆鬆地,自己高興,日子過得也舒服。


    隻盼靜嫻別把那幾分心思用在給小姑找人家上才好呢。


    她又笑了笑,杞人憂天罷了。


    橫豎她不過一介女流,所守的也不過就是家宅後院這一畝三分地,隻要肚子裏的孩子平安,她還有什麽好求的?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之類的,從父母親過世那日起,便就是閑書雜談裏那不可告人的碎語了,連想一想都成了奢望。


    倒是靜嫻,隻盼她能想通,好好地把日子過好,不然,林侯爺的性子,還真不是會同妻子耳鬢廝磨,軟語溫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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