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雙鶴如此說辭,睿王聽著十分受用,總也認識有五年時間了,對彼此的習性也算得上熟悉,知道蒼雙鶴既然能這樣說,便是沒忘記當初的承諾,或許在旁的事情上他有自己的堅持,但是麵對了堰國和伍國的紛爭,蒼雙鶴絕不會推諉,倒也放心的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先前手指輕觸著玉壺,這會兒收了手指,卻也不空著,把玩起了那一分為三的紫玉,低眉順目,睿王話落,沒有絲毫遲疑,直接開口道:“南褚和西申,倒是我們尋了由頭,總也拖延了許多時日,勞心費力的,堰國此舉來得恰是時機,想來大王也覺得甚合心意,對付伍國,不必那麽多人馬,且堰國與其勢均力敵,我大央隻派二十萬兵馬足矣。”


    聲線優雅,指間玉石溫潤,坐在咫尺的王者總在算計他的妻,蒼雙鶴自然明白,怕的便是有一日那個少心沒肝的女人疏忽大意了,將她那塊紫玉遺落,斷了他的關注,迴到大梁前,一日得了空閑,用一整個下午,尋了紅色軟絲,密密匝匝的結成了細細的紅繩,將那紫玉牢牢拴住,夜裏將她扒了個精光,恁般用心的將紅繩拴在了她的腰上。


    那時晏亭慵懶的賴在他的腿上,看著腰間的紫玉,吃吃的笑,她說人家夫君送自己的妻子稀罕物總是懸掛在頸子上,他這人卻是與眾不同,偏偏掛在她腰上,若她哪天虛榮了,想跟人顯擺顯擺,難不成還要脫了衣服讓人家瞧?


    蒼雙鶴看著她柔白的腰身襯著那紫玉愈發的顯眼,淺笑迴言:“這玉拴的結實,又在這樣別致的位置,除去為夫之外。旁的男子瞧不見,如此為夫才能高枕無憂。”


    那時晏亭如何迴他,她說那倒是未必然。或許哪一日她瞧上了旁的男子,便脫了給他看去!


    無論她如何說,蒼雙鶴也隻是笑。她的腕上綴著他的環,她的腰間有他親手拴的紫玉。若他不準,她如何能飛出他的手掌心,他從不以正人君子自居,隻是隨心所欲的活著,從未對任何一件事物生出如此強烈的占有欲,既然曉得了自己的心思,便聽從心中所願。不管是否卑劣,隻求心中暢快。


    此時紫玉的溫熱適宜,雖未陪在她身邊,卻可以想見她睡得如何香甜,昨夜她累得不行,想來平日裏踢被子的習慣這會兒也省了,她睡著的時候與醒來十分的相似,閑著了,睡了也要折騰,累著了。睡得便像個木偶,動也不會動一下,因此他才能放心的離開,不怕她踢了被子涼了風。


    睿王聽著蒼雙鶴的意見。眼睛卻轉上了蒼雙鶴手中的紫玉上,上麵的圖騰他是識得的,卻並不分明它的妙用,隻是聽蒼雙鶴歇了聲音,半晌不語,睿王才接著說了起來:“寡人的想法與先生不謀而合,看來寡人當真學得了先生的一招半式,倒也有幾分摸樣了。”


    蒼雙鶴臉上平和的笑沒有絲毫的改變,當師傅的總要藏一手,特別是遇上了睿王這樣的徒兒,那更是不必說,天塵子欠了央安王的人情,而央安王當初去巫山要求的不過是幫助睿王平定天下,卻沒有要求教授睿王經世的本領,他也隻是應了六年之約,前三個年頭,他輔助大央百業複興,後三年,他與晏亭助睿王大定天下,這樣的安排裏,人前他為帝王之師,睿王也是這樣認為的,其實,他也不過隻是傳了個皮毛給睿王罷了——睿王這樣的人,若教得詳細了,自己將來如何掌控他於股掌之間?


    睿王的語調掩不住的沾沾自喜,蒼雙鶴也隻是心中莞爾,麵上還是一派的柔和親切,頷首道:“大王乃人中之龍,資質非常,想必心中總已有了決斷,走此一遭,倒也不必。”


    究竟有沒有必要走此一遭,蒼雙鶴與睿王皆是分明,睿王心中已經做了決斷,就算詢問了蒼雙鶴,他二人的辦法也差不多,他會來這裏,隻緣放不下,不甘心,卻又心有顧忌罷了。


    聽見蒼雙鶴直白的說了那話,睿王有些尷尬,好在這個時候雷心子端著玉碗走了進來,將碗放在幾上,弓著身子先給睿王滿上一碗清泉,隨後又替蒼雙鶴滿上一碗,然後立在一邊不做聲,也不見有要退下的意思。


    換做是旁人,睿王定然不允他留在這裏,可雷心子不同,在睿王眼中,雷心子隻不過是蒼雙府中一個可以移動的木偶罷了,說了什麽他也不懂,自然也不會到處亂說,因此睿王並不理會,徑自與蒼雙鶴說了起來:“寡人記得先前到先生府中,多半都是酒水伺候的,如今怎麽不同,來了人隻上清泉了。”


    蒼雙鶴端了玉碗輕啜了一口,隨後不甚在意的說了起來,“自從鶴府中來過一個不善飲酒的友人之後,便改了規矩,那朋友尤其喜歡這清泉的甘甜,大王若然不喜歡這靜氣凝神的清泉,鶴差人另外奉上佳釀。”


    不善飲酒?大概是不能飲酒吧!睿王冷笑一聲,有晏亭出席的筵席,總也不見她貪杯,原來他並未在意,不過時間久了,也存了幾分疑惑,再之後擒了公子野,那次是公子野不經意間提到了當初去太行山遇上晏亭酒醉,意欲非|禮‘同性’,實在令人不齒,其後睿王便知道了她那別致的忌諱,適才苦心謀算了那本來以為萬無一失的算計。


    晏亭喜歡這樣的味道?心中的仇怨又開始蒸騰,可是知道了晏亭喜歡這泉水,一瞬間竟十分好奇了這水是何種味道,將眼前的玉碗端了起來,堅決道:“一早的也不是貪杯的時候,既然這泉水有靜氣凝神的妙用,寡人近日寢食不寧,若然真如先生說得這般好,日後也要天天讓人給備著。”


    蒼雙鶴還是淺笑,微微抬眼看著睿王將玉碗中的清泉全部飲下,再之後又垂了眉眼,靜待睿王接著開口。


    睿王飲下了滿滿一碗清泉。或許是先入為主的感覺,也或許是這水當真那般的好,隻覺沁人心脾的舒暢。緩緩解了焦灼,放了碗,眼角餘光掃著蒼雙鶴手中緩緩挪轉的紫玉。裝作不經意的詢問出聲,“寡人記得先生初到大梁之時。手中也總是擒著東西,卻獨獨不見先生把玩紫玉,如今每次見了先生,總是捏著這玉,不知何故?”


    既是開口問了,便是生了疑惑,蒼雙鶴笑容不變。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優雅,微微頓了翻轉紫玉的手,輕聲道:“習慣罷了。”


    一句話堵了迴來,睿王也不好再問,沉吟了片刻,又將話題繞到了堰國的事情上,“先生以為,收了伍國之後,寡人該如何應對堰國?”


    蒼雙鶴手中的紫玉又以先前的速度均勻的翻轉著,再如品酒一般的啜了一口清泉。徐緩道:“既有一統天下的決心,便不會為任何人事所累,大王可當真將堰惠王看做嶽丈,鶴不以為然。”


    睿王哼笑了起來:“先生當真了然寡人的心意。堰惠王會將趙娥黛送來聯姻,不過是看出了我大央的潛力,他人老糊塗,並無多大本事,做了幾十年大王也算夠本了。”


    蒼雙鶴了然道:“既然大王沒有顧慮,那堰國也易平定,我大央派兵征戰伍國,得勝伍國必然棄堰國而歸降我大央,如此一來,堰惠王必定不滿,總要滋生是非,到時候順水行舟,再平常不過!”


    睿王朗笑出聲,蒼雙鶴臉上的表情依舊平常,蒼雙府外張效求見,隨後睿王也不再耽擱,迴去與堰國使臣商定出兵的時日。


    一切看似與平日沒有任何的區別,不過睿王前腳才邁出蒼雙府大門,姬殤隨後便進了正堂的門,落座之後看著幾上的玉碗,撇嘴道:“大王還是不敢當真治罪先生。”


    蒼雙鶴輕笑道:“他不治罪於鶴,莫非你倒是有些失望?”


    縱然知道蒼雙鶴是在與自己說笑,可姬殤還是生出了幾分緊張,慌忙起身道:“先生,屬下沒旁的意思。”


    這一日蒼雙鶴的心情大好,見自己一句玩笑竟讓姬殤生出了慌亂,竟笑出了聲來,“姬殤,你近來愈加的發虛,既然明白鶴與你說笑,還要這般的戰戰兢兢?”


    姬殤搔頭嘻嘻的笑,笑過之後從新坐迴幾前,這次不再嬉鬧,沉穩的說了起來,“昨夜先生離開王宮不多時辰,大王便派人將晏府與我家圍住,卿玦一夜未歸,府外之人一夜未動,不過先前屬下進來的時候,大王已經下令撤除晏府外潛伏的侍衛,不過我家外頭的那些人依舊在。”


    蒼雙鶴抬了抬眼皮,眼中盛著了然,徐緩道:“此次征戰伍國,睿王依舊會派卿玦為主帥,因此就算信常侯府外派兵把守,也不會有任何行動,且流雲昨夜與鶴在一起,大王心中分明,這次不會將全部注意力放在卿玦身上,侯府現在是安全的。”


    姬殤對這點也算分明,不過信常侯已經迴來了,姬殤自然對信常侯府格外的關心了起來,所謂關己則亂,甚好理解。


    晏亭還在蒼雙府內,姬殤不會不知,隻把想說的說完之後,不多耽擱,快速離開,留了大把時間給蒼雙鶴。


    得了閑,蒼雙鶴信步迴到畫舫,褪了長袍,擠到晏亭身邊,展臂攬她入懷,頭麵相貼的,不多時便睡了過去。


    其實先前即便整夜的熬,若然有大事發生,他也不會睡的,隻是與晏亭相好之後,但凡有些閑,稍有倦意,便心安理得的擁著她的身子入睡,天塵子曾說他慢慢的像個人了,那時他不覺得,如今算是了然,天塵子的話沒有出過差錯的。


    這廂蒼雙鶴與晏亭睡得好,那頭姬殤在沒有出乎所料的地方尋到了卿玦,見麵之後,姬殤伸手輕輕的觸碰了一下卿玦那曾被他豔羨過的發,隨後勾著卿玦的肩膀,口吻盡量輕鬆的說道:“大王嫉妒你這張臉,不過我可不是他那麽膚淺,我隻是瞧著你那發不順眼,老天憐見,聽了我的訴求,將你這令我眼紅的黑亮給去了,瞧瞧。一日白過一日的,不全白,大概是不會停下了。”


    卿玦勉強的擠出了一抹笑。聲音暗啞道:“三哥總拿我取笑。”


    姬殤搖了搖頭,撇嘴道:“就知道你是個說不得玩笑的,罷了。不逗你了,其實你這發並非無可救藥。隻要你開開口,先生會替你想想辦法的。”


    卿玦扯了個牽強的笑臉,心不在焉的說道:“這樣也不錯,都說我得了這樣的境遇,皆因生就此種樣貌,若然損了,或許便能得了好的結果呢。”


    聽卿玦如此說。姬殤也隻是垂頭小聲道:“可是你依舊美得不像個人。”


    卿玦呆了一下,好像自言自語,又好像與姬殤玩笑一般的說道:“是不是真的生得遭人白眼,老天便不會折磨我了?”


    姬殤感覺自己的心莫名抽了一下,緊張感頓籠心頭,遲疑道:“卿玦,說什麽渾話,你想幹什麽?”


    卿玦正視著姬殤的擔心,又和緩的笑了起來:“三哥不必緊張,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若然我這一張臉也沒了,大概真的就一無是處,更不得一絲牽念了。”


    姬殤深深的吸了口氣,“我便知道你一直都是個呆子。從不曾想過要給自己一個踏實。”


    卿玦垂了頭,“或許吧。”


    其實姬殤很想將卿玦按倒狠狠的打他一頓,可每次看見他那張臉,又覺得不忍心,久久也便徒剩無奈,奈他莫何。


    之後姬殤與卿玦一同迴到了信常侯府,睿王派來的人還在,不過他們瞧見卿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這點與蒼雙鶴說的相同,姬殤瞧見那些人,即便現在他們沒有對卿玦怎樣,可蒼雙鶴也說了,此次堰伍兩國之間的紛爭還會指望著卿玦帶兵,因此睿王不會動卿玦。


    可一旦堰伍兩國也平定了之後,那麽睿王還會放任卿玦這樣暢通無阻的出入信常侯府麽,姬殤知道睿王的根底,就在天下人全以為睿王昏庸荒|淫的時候,姬殤就知道他好|色無用的假象下包裹著的野心勃勃還有心狠手辣,怕隻怕,有那麽一天……


    卿玦記憶中的信常侯麵容是模糊的,這一次見了才分明,原來自己的身量是完全承襲了信常侯的,單看背影,他們十足的相似,這樣一比對,那些說他身份未明的人也實在好笑了,他娘不會平白的推給莫名其妙的孩子到信常侯府來——畢竟是生養了自己的娘親,卿玦不肯將她往壞處想,執意認為不會有哪個母親舍得將自己的孩子往火坑裏推。


    半生榮華半生漂泊,翻天覆地的變化,將原本意氣風發的俊美侯爺逼得垂垂老矣,兩鬢斑駁,與卿玦全然不同的白,他的白沾染了風霜,而卿玦的白發晶瑩剔透,玉石一般。


    二十幾年,腦子裏被同一件事情擠占了,忽略了許多東西,待到驚醒的時候,發現那曾經掌控在手的東西已經不由他的擺布,幸好姬殤沒死,幸好還有機會,可是,卿玦那一頭發還是刺痛了他的心。


    其實若不是他的過錯,卿玦該是個神采飛揚的將軍,信常侯先前聽人提及卿玦的近況,盡管心中已經做了準備,可還是在瞧見卿玦的一瞬不可遏製的輕顫了起來,抖著手上前,指尖距離卿玦的發絲不足寸遠的時候,卿玦猛然後退,避開了他的碰觸,信常侯那探出的手尷尬的僵在原地,不知是該繼續上前還是縮迴來。


    這樣的場麵對於姬殤來說很是平常,自如的應對著,許久未曾見麵,再見也不生疏,熱絡的同信常侯打著招唿,間或推搡一下卿玦,希望他能同自己一般與信常侯說些熱絡的話題。


    那樣輕鬆的一麵不過是姬殤一廂情願的想法,卿玦非但沒有同信常侯說一聲半語,反倒轉身毫不遲疑的離開了,留下一對父子尷尬相對。


    侯在外頭的大公子等人原本是想給卿玦和信常侯一些獨處的時間,可瞧見卿玦麵無表情的離開,個人心中都有了數,其實卿玦會這樣冷情,他們也曾料想過的,倒是不覺的怎樣奇怪,他們時常遇見卿玦這種態度,隻是擔心信常侯會難受,見卿玦出門,也沒有多餘的商量,一起走進了正堂。


    信常侯瞧見幾個日子皆到了眼前,神情有些不自然,可還是笑道:“讓你們跟著操心了。”


    幾人麵麵相覷,信常侯在之前絕不會這樣與他們說話,倒是讓他們生出了些惶恐,你來我往的客套著。


    卿玦並不理會他們是如何的開懷興奮,隻是看見信常侯之後,心中一瞬間湧出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感懷,習慣了一個人麵對自己難堪,將自己關在僻靜的角落,細細的思考,先前他總以為自己可以擁有快樂,可那些快樂從來皆是稍縱即逝,其實,他隻有自己……(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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