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旁聽的應夫人脫口而出:“那打仗應該很夠用哪。”


    話剛出口,她自覺失言。


    其他人都不吱聲了,劉幫辦低著頭,不敢接茬。


    賀越另起了個話頭:“既然柯將軍進都求情,傅家能逃過一劫嗎?”


    柯繼海平定臥陵關叛軍在前,西戰東浩明在後,正是王廷眼下最倚重的統兵大將。他都親自趕迴來給傅家求情了,國君還指著人家打敗東浩明,多少要給些麵子不是?


    “我們很快就知道了。”


    應夫人有點氣悶,掀簾觀察路況。自家馬車正沿著盤山路往下,雪越來越大了,三丈外的景物都看不清楚。


    這種情況下,就算山路再怎麽寬平,行起來也要加倍小心。


    隻有前後各一盞馬燈遙相唿應。


    嗯?前後?


    她往後一瞥:“我們後麵還跟著一輛馬車,不知是誰家的。”前麵柯將軍的馬車倒是很近,相距兩丈之內。這也是下雪天走山的默契,大家都保持視距範圍內前進,有事好互助。


    又是哪一家在延席中途退場?


    賀靈川也探頭出去看了兩眼,縮迴來以後又閉了閉眼,而後道:“巧了,就是我們上山時跟隨的那輛市井馬車。我猜乘客是席間給柯將軍遞冊子的少年,他看起來非官非富。”他頓了一頓,“嗯,這馬車停了。”


    應夫人奇道:“雪那麽大,你怎麽看出來的?”她隻能望見馬燈散出來一點暖光,隱約望見馬車的黑影,再要辨認卻是休想。


    其實很簡單,這輛車的馬燈蒙的是青皮紙,發出的光是黃中帶青。其他馬車則是正常的黃白光。賀靈川來時看了一路,怎會記不住?


    但他看著對麵的賀淳華,露牙一笑:“我猜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老爹好像不想讓他受領柯繼海的百辟刀?


    方才最後一眼,他看見馬車停了,車夫頂著雪跳下來檢察車輪,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


    應夫人翻了個白眼。


    不過她這話倒是提醒了賀靈川。反正坐在這裏閑得無事,他幹脆現學現用,再次嚐試擴開神念。


    在其他人看來,他就是閉目養神。


    結果表明,在夜裏使用的效果比白天好多了,負擔反而減小,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神魂較弱有關。


    這感覺就很奇特,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見”每一片雪花的形狀。


    雖說是六邊,但片與片之間,邊與邊之間,多少還有細微的差別。


    要知道馬車前後飛舞的雪片何止千百,就算眼睛去看也看不齊全,然而神念卻可以做到事無巨細,一概收覽。


    有了這樣直觀的對比,他才知道神念視物的好處。


    不消說,這也是居家旅行殺人必備神技之一。


    賀靈川沉迷於神念擴張不可自拔,卻發現最多隻能延伸到兩丈,再往外則不能了。這應該受囿於他的神魂強度不高。


    路麵的積雪、崖下的石塊、馬夫吐出的白汽,還有山壁上奇怪的影子。


    嗯?


    賀靈川突然睜眼,探頭出去,舌綻春雷:“停車!敵襲!”


    他跟前座的車夫就隔著一道厚布屏,這一聲又摻上真力,真就如冬雷炸響,震得車夫耳朵嗡嗡地,下意識一勒韁繩。


    這種雪夜,馬車本就不敢走快,一勒就停了。


    眾人猝不及防,身體都往前一傾。應紅蟬怨道:“怎麽……”


    後倆字沒出來,一塊巨石轟然砸在馬車正前方,把地麵鋪設的黑石條子都震碎十幾塊。


    這還沒完,它還順勢往前滾了幾圈,直接墜下山路。


    幾息後,山下就傳來了沉悶的墜響。


    應夫人臉白如紙。


    這塊不規則巨石比客棧門板還大,看重量至少有個六七百斤。方才長子若未喝停馬車,現在被巨石砸下山崖的就是他們一家人了!


    這裏可是皇家別苑,山上風化的巨石會脫落得這樣突然嗎?


    她忘了賀靈川還喊出“敵襲”兩字。


    天空掠過一道暗影。


    眾人抬頭,看見一個碩大的身影從天而降,“砰”一聲砸在前方柯繼海的馬車上!


    這一下精準命中,上好的酸枝木車廂就像紙湖的一樣,啪嘰一下爆裂。


    濺出的木片甚至飛射兩丈開外,打中給賀家拉車的馬匹。


    馬兒肩膀被擊傷,受驚人立,扯著車廂就想往外轉。


    “柯將軍!”


    賀家人大駭。


    十幾萬大軍的統率,就這樣不明不白被壓死在馬車裏?


    借著馬燈的光,眾人看清二次砸下的巨影可不再是大石塊了,而是一頭棕色巨猿!


    這東西高達一丈,渾身鼓脹的腱子肉像要撐破皮膚,體重最少也在兩千斤以上。它渾身傷疤,脖子上戴著荊棘項圈,賀靈川隻在猛犬身上見過這種布滿尖刺的項圈,本意是防虎狼咬頸,卻沒料到它會套在巨猿脖上。


    更古怪的是,它還披掛慘灰色的板甲,擋住要害處,看起來不似金屬,反而是……骨質?


    巨猿拿自身當炮彈撞下來之後還不罷休,掄起鐵拳砰砰一通亂砸,把柯繼海的馬車攪得支離破碎。


    應夫人本想尖叫,見它一雙猩紅的眼睛掃視過來,趕緊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下車!”賀淳華低聲下令,趁著車身擋住巨猿視線,他抱起妻子跳下地。


    巨猿強大至此,馬車不再是安全的掩體,反而限製眾人行動。


    賀越也抓著魂不守舍的劉幫辦、車夫下車。趁著巨猿狂砸柯繼海的馬車,賀靈川反手抽刀,一擊劈碎自家馬車的套具,牽出兩匹馬道:“上馬,快!”


    半山路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想活命就得靠腳程。隻有迅速躲入山林,才能安全一些。


    這不是推托的時候,賀淳華抱著妻子跳上馬,撥轉馬頭就往山上去。


    賀越也跳上馬,對著兄長伸出手,賀靈川卻把劉幫辦扔了上去:“你去!”


    賀越急了:“哥!”


    賀靈川卻在馬屁股上用力一拍,激它奮力向前去追賀淳華。


    他自己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一把揪住車夫的衣領,一個大跳往後頭的平民馬車奔去。


    二者相距不過兩丈,對賀靈川來說抬抬腿就到了。


    雙腳還未落地,他就故伎重施,同樣解放兩匹拉車的馬兒。


    在他感覺,這百辟刀鋒銳不及斷刀,卻也是難得一見的寶刃,劈斷這些堅硬的木頭如削豆腐,省力省時。


    關鍵時刻,好刀能救命哪。


    這輛車的車夫和客人本就被巨猿嚇得目瞪口呆,對賀靈川的舉動猝不及防。他們正要叫喊,賀靈川已提醒道:“上馬逃走,快!”


    《一劍獨尊》


    山路再怎麽寬平,馬車也很難掉頭,哪有騎馬逃命來得迅速靈活?


    賀靈川也看清,車上客人的確就是先前給柯繼海敬酒遞冊的少年。他的車夫如夢方醒,跳上一匹馬就往迴跑。客人想爬上他的後座,險些被顛下來。


    賀靈川順手托住客人扶穩,自己兩人也騎上最後一匹馬,往山頭奔去。


    這才是他的重點,他要借人家的馬。


    八個人,四匹馬,轉眼間就踏上逃命之路。


    這套動作看起來複雜,前後不過七八息時間,也就是巨猿掄臂砸車六七次的工夫。


    這樣巨大而狂暴的妖獸,怎麽會突然出現在石桓城?


    賀靈川第一時間想起了北方妖國。一頭被驅逐的鱷妖在臥陵關前的洪川裏都能稱神,攪風攪雨擊敗鳶國水軍,那麽這些強大的妖怪或許也來自北境?


    巨猿把柯繼海的馬車拆得七零八落,拉車的馬兒趁機逃了一匹,另一匹不走運還被拴在車上,嚇得嘶鳴不已。


    接下來這頭巨猿隨便扒拉兩下,雙臂用力,竟將整輛馬車舉過頭頂,往山崖擲了出去!


    這裏離地還有十多丈,車裏的柯繼海就算沒被砸死,這一下也被摔死了。


    賀靈川就聽駿馬哀嘶遠去,又戛然而止,手心汗水涔涔。


    這頭巨猿襲擊了兩輛馬車,它的目標到底是柯繼海還是賀家人?


    對付柯繼海,它親自上陣,但對付賀家馬車隻拋了一塊巨石。所以,柯繼海才是它的第一目標?


    弄清這一點,或許賀家人活命的希望還能大一些。


    此時他們沿著山路向上,希望短時間內拉開與巨猿的距離。那東西看起來力大無窮,但不像速度型選手。


    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


    也就在此時,賀靈川眼角餘光望見邊上的密林中好像有東西一閃而過。


    前方賀越也在驚唿:“小心,林中有東西!”


    但那物一溜煙兒往前去了,速度竟然快逾奔馬。


    賀靈川氣貫丹田,大喝道:“老爹,趴低!”


    奔在最前方的是賀淳華夫婦。


    他一聽到兒子驚唿就轉頭去看,可是林子裏一片漆黑,什麽也沒有。


    前方有一大塊堅岩,比路麵還高出丈餘,山路就從其邊緣蜿蜒而過。


    賀淳華還未收迴目光,一道身影出現在岩頂,居高臨下,以猛禽掠食的姿勢兜頭撲來!


    它竟然無視後方三騎,逕直要取賀淳華性命。


    擒賊先擒王,妖怪也懂這樣的道理。


    好在賀淳華早就繃緊神經,眼角餘光剛掃到前方異動,他就不假思索地狠扯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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