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靜華沉默。


    平心而論,拋開她對駱恆行為的看不上,他對小晚的確非常好。


    那幾年裏,誰都看得出來他多想跟小晚在一起,誰也都知道,他許下的承諾不是說說而已。


    他會將她的父母當成自己的父母,也會將思韻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事實上,他確實也做過了,對思韻極盡疼愛。


    隻要小晚能給他一個機會,無論是為人夫,還是為人父,駱恆做得都不會比陳牧差。


    可小晚她沒有這方麵的心思。


    “我也說不好。”簡靜華低聲說,“嚴均成,恩,就是她的未婚夫,是她第一個男朋友,好像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等她。去年秋天小晚迴南城,他也跟過去了,好像就是那時候在一起的。”


    駱恆陷入了沉思中。


    心裏終究還是不甘的,可是感情這種事,本身就沒有道理可言。


    “那你覺得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駱恆又問。


    簡靜華見他態度還算平靜,遲疑了幾秒,說道:“不是很好相處,很強勢。不過他對小晚很好,這就夠了。”


    事實上,簡靜華也不太懂,為什麽小晚會那樣迅速地跟嚴均成在一起。


    她隻見過嚴均成一次,卻印象深刻,總覺得這個男人看起來太難接近,也不好招惹,對這樣氣場強悍的人,她向來都是退避三舍。


    她跟鄭晚能成為朋友,自然在某些方麵也算品性相投。簡靜華並不重視物質,她如果在意這些錢財,她早就接受了季家的所謂補償。


    因此,簡靜華不會像別人那樣看到嚴均成這個人的魅力。


    她並不覺得有錢有勢是一個男人的魅力,她更不認為小晚會因為這些喜歡嚴均成。


    倘若小晚在意這些,又何必單身六年,這六年來追小晚的男士哪個沒有經濟實力呢?


    不過隻要小晚喜歡他,隻要過得幸福,作為朋友,自然隻能祝福。


    “駱恆。”簡靜華迴過神來,勸解他,“小晚她如果對你有別的心思,你倆早就結婚了,我覺得你還是放下吧。”


    駱恆並沒有應她這句話,兩人禮貌地道別。


    他迴了酒店後,徹夜難眠。作為一個男人,他能感覺到嚴均成身上危險的氣息,他不能理解,這個人二十年沒出現,又如何以所謂初戀的身份再次出現在小晚的世界,如果這樣一個男人他別有用心,那小晚該如何自處?


    即便他已經想通,也明白感情這件事是強求不來的,可畢竟她是他心底的人,他做不到明知道這一切撲朔迷離,還對此視而不見。


    他隻要確定那個男人對她是真心的,就夠了。


    -


    幾天後的周六,鄭晚上班,忙得連看手機的時間都沒有。


    深陷在戀愛中的嚴均成,終於被何清源叫出來,趁著天氣還好,來了他們常去的高爾夫球場。


    何清源不客氣地吐槽嚴均成,有異性沒人性。


    自從跟鄭晚重逢後,嚴均成將能推的應酬都推了,不能推的都塞給他,總之,嚴均成現在就要將一切工作以外的時間都給鄭晚——


    不對,也就是鄭晚還要忙工作,但凡她也是閑著的,隻怕老嚴都想原地退休,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跟她呆在一起。


    何清源念了句阿彌陀佛,“我代表公司的全體員工感謝鄭晚以及她現在工作的美容院。”


    嚴均成沒理會他。


    何清源甩出去一杆後,這才進入主題,壓低聲音跟他說,“有件事你注意一下,是江開盛打來電話問的,有個人在查你,查你這些年在南城的一些事。”


    嚴均成慢條斯理地摩挲著球杆,目光沉靜,似乎對此並不意外。


    何清源又強調了一句,“江開盛說,那個人還是鄭晚的朋友,所以他也摸不準主意。”


    “就讓他查。”


    嚴均成神色不驚地揮杆。


    一杆進洞!


    第58章


    “就讓他查。”


    這樣平淡甚至冷靜的一句話竟然出自嚴均成之口。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何清源都不敢相信。即便作為至交好友,他都覺得過去那些年裏嚴均成簡直瘋到了一定境界,怎麽可以自虐般地去關注她的生活長達十來年,換位思考,如果——如果他有天知道,他的初戀女友如此病態,像躲在陰暗角落裏的瘋子一樣,用冰冷的目光關注他跟他太太的生活,他會毛骨悚然,他會厭惡抗拒。


    可現在嚴均成竟然敞開了讓人去查。


    他難道不怕鄭晚知道後會恐懼他,會離開他嗎?


    何清源走過來,擋住了嚴均成的揮杆,急切地壓低聲音:“你瘋了是不是?現在隻要你一句話,江開盛那邊就能攔住那個姓駱的,他根本什麽都查不到!安生日子不過你折騰什麽?!”


    嚴均成垂眸,淡淡說:“他想查,就讓他查個夠。”


    “瘋子!”何清源嗬斥,“我還以為鄭晚迴來了你會好一點,你還是這樣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麽想的?可你想過沒有,她要是被你嚇到,你該怎麽收場?你現在就想賭,賭她心裏有沒有你,萬一,我說萬一,你賭輸了怎麽辦?!”


    愛情使人貪婪。


    可能一開始,嚴均成想的是隻要她迴到他身邊就好,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想要的越來越多。


    他想要在她心上鑿出痕跡,落地生根,一如當年。


    嚴均成麵無表情地摩挲著球杆,稍稍退開,又是一杆進洞。


    他直起身子,聲音冷冷:“我早就輸了。”


    何清源原本激動的情緒也逐漸平靜下來,他悲憫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至交好友,他的生死夥伴。


    可憐嗎?同情嗎?


    不如說是悲憫。他清楚地知道,鄭晚就是嚴均成生命中最大的劫數,嚴均成躲不開,也沒想過要躲。


    由愛生懼,由愛生貪戀,這就是一場豪賭,嚴均成賭的就是,她心裏有他。


    賭贏了,自然皆大歡喜。


    賭輸了,他也絕對不會放手,反正他早就賠了個精光,他什麽都不剩了,自尊心、驕傲、靈魂,全都給了她。


    何清源長歎一口氣,“冤孽!現在我就祈禱,祈禱鄭晚知道一切後不會連夜收拾行李離開你。”


    -


    臨近過年,東城的外來人口也都踏上了返程。原本到了高峰期擁堵不堪的道路,如今暢通無阻,如沙丁魚罐頭般的地鐵車廂也寬敞了許多。


    鄭晚所在的美容院也提前幾天開始放假,考慮到生意起碼要在正月十五後才會迴暖,老板很大氣地批了近半個月的假期。


    本來鄭晚是打算自己迴南城過年,可嚴均成堅持,讓秘書訂了兩張機票,他陪她一起迴去。


    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兩人窩在沙發上看一部老電影。


    他們早在很多年前就在電影院看過,如今不過是重溫,鄭晚也開始分心,側頭看向身旁的男人,“我覺得你今年過年還是跟你爸媽一起過比較好。”


    嚴均成穿著深灰色的家居服,跟她十指緊扣。


    “我聽你打電話時提起過,你爸爸的身體不太好。”鄭晚低聲,“老人家很在意春節,今年你還是陪他們一起過吧。”


    他雖然從來沒提,但對這件事,他們都有默契。


    多年前的那一出,她不敢說自己全然忘記,但放下也並不是意味著她能跟他的父母如一家人般相處。


    她相信,他的父母見了她也會尷尬。


    他用了二十年時間,令他的父母已經妥協,認命。但他們內心深處,未嚐不會對她微辭,他們會為了嚴均成之後結婚的喜悅而短暫地顧不上這些情緒,顧不上、壓住了,不代表沒有。


    與其到時候互相生厭,不如盡量少些來往更好。


    家和萬事興,有時候不去接觸,不去親近,彼此都舒服自在。


    嚴均成低低地嗯了一聲,卻又說道:“我在這邊吃了年飯就去南城,我們一起守歲。”


    這是他的堅持。


    鄭晚失笑,“你不嫌來迴坐飛機折騰,我肯定沒意見。”


    ……


    半夜鄭晚被噩夢驚醒,醒來發現床上隻有她一個人,勉強坐了起來,拿起放在床頭櫃的手機摁亮屏幕,現在才淩晨兩點半,他去哪裏了呢?


    她穿好睡袍,係好帶子,整個屋子都鋪上了羊毛地毯,走在上麵,一絲聲音都沒有,推開門,隻見書房的門是關著的,他這個點還在加班工作嗎?


    她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忙完,不想現在就去打攪他,放輕腳步,來了廚房。


    現在她整個人都清醒過來,反而沒了睡意,略一思忖,將頭發紮好,又穿上圍裙,細致地從一旁的果籃筐裏挑出個頭均勻的雪梨。


    白皙的手拿著雪梨,一點一點地清洗幹淨,削皮、切成小塊,放進已經將冰糖煮化的熱水中小火慢燉。


    淩晨兩點多鍾,周圍一片寂靜。


    鄭晚拿著湯勺,慢慢地攪拌著翻滾的甜湯。獨屬於雪梨的香甜氣息撲鼻而來,溫暖了這個夜晚。


    她其實很享受這樣的時刻,思緒逐漸放空,什麽都想了,什麽也都沒想,這股甜膩的氣味包裹著她,一點點的開心,一點點的沉醉,好似這才是沒做完的美夢。


    嚴均成安靜沉著地坐著。


    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根香煙,煙霧繚繞,縈繞在鼻間揮之不去。


    他需要這樣的味道,內心各種念頭都如沸水般翻滾,隻有抽一口煙,才能勉強冷靜下來。


    鄭晚微微俯身,抬手揮了揮熱氣,想看看燉的甜湯有沒有好,熱氣衝著她,麵頰微微濕潤,她想,他也真的很辛苦,這些天來,他每天跟上班族一樣朝九晚五,偶爾迴了家也要鑽進書房忙。


    可憐的老板。她念頭剛起,又抿唇笑了一聲,老板如果還可憐,那她這樣為老板打工的,豈不是更可憐。


    她也太過偏心了。


    香煙燃起。


    雖然氣味不同,可在某個瞬間,它跟寺廟裏永不熄滅的線香一樣,在點燃的那一刻,誰心裏沒有願望跟期許呢?


    鄭晚將燉好的冰糖雪梨盛出來,看了眼時間,確實已經不早了。她平穩地端著碗,來到書房門口,先敲了敲門,再推門進來,聞到了濃重的煙草味。


    她跟坐在辦公桌前的嚴均成猝不及防地對視,一瞬間,她驚愕兩秒,他眼眸幽深,似一潭看不見底的古井。


    嚴均成沒想到她會醒來,更沒想到她會來找他,夾在手指間的煙還在燃著,快燙到他手指他才反應過來。


    他還來不及收起滿身的肅然,身體已經更快一步起身,敞開了書房的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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