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闕 鵲橋仙 第一迴 我本楚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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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三樂顛顛地跑來,問道:“先生吩咐啥?”李羨仙朝身邊那少年一指,道:“這位——”話說一半,才想起自己尚未問這少年姓名,不免有些尷尬。好在那少年倒也機靈,連忙說道:“晚生姓趙名真。”李羨仙順勢接道:“對,趙兄弟,是我朋友,我們路上相識,聊得投機,走到清江也不曉得。他不熟路徑,我本打算親送他迴去,但眼下縣宰既著急喚我,必有要事,不能耽擱。張小三,還勞煩你陪我趙兄弟走一趟,送他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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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小三笑道:“先生隻管吩咐。隻是這位趙兄弟家住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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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真道:“晚生家還很遠,但隻勞煩張兄弟送我迴龍台縣,便有親戚相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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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見這包袱已經繳清,便甩開胳膊要走。趙真急忙叫道:“還未……還未請教仙君高姓大名。”李羨仙撇臉側目,嘲道:“既是仙君,又怎能被你問去了姓名?”說罷,一陣風般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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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真茫然若失,張小三在旁無奈笑道:“趙兄弟,別跟我們先生一般見識。他人倒不壞,卻就是有些瘋癲的。你要問他姓名,我可知道。他大名叫作李羨仙,可我們縣太爺總是喚他做‘玉卿’,說這叫什麽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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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卿,玉卿,哈哈,我早說了嘛,這清江縣沒你果然是不成的。”縣太爺陳明義在廳堂裏來迴踱步,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李羨仙百無聊賴地靠在椅上。頭暈腦脹地說道:“陳大人,求您坐下說可好?我給您老轉得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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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明義這才坐下了,抓著李羨仙的手說道:“玉卿啊,我跟你說。原本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那刁民……唉!都欺負到本大人地頭上!你知道,我是個舉孝廉,但這其實是捐的。我家裏代代都做官,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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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哭笑不得地說道:“大人。這些您都說了第兩千單八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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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明義哈哈大笑,道:“才說兩千單八迴?那不要緊。我就是要你曉得。若是沒了你李玉卿,我陳明義就是捐了萬兩黃金,這縣宰一職也是萬萬幹不來的。我陳老頭子書沒讀多少,但懂得講義氣。玉卿,你要什麽,盡管和我開口。就是以後別總往龍台縣跑,害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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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微微撇了撇嘴。一聲不吭。他曉得這位縣宰大人是個空架子,雖然清江縣小人稀,憑這位爺的本領也就隻能管個油鹽醬醋;但凡大些的案子,從來都是他李羨仙一手操刀。在這件事上他向來頗為自得,但他又能要些什麽?至多不過將縣宰的烏紗要了去,戴在頭頂上新鮮不了幾天。他李羨仙想要的,頂在腦袋上可比這有份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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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日該沒什麽事了……你不說龍台縣我都忘了這事,王小三迴來沒?”李羨仙撇開話題。一麵向外走一麵問道,正巧兜頭撞著打水迴來地王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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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您找我?”王小三連忙將搭巾甩在肩上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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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李羨仙點了點頭,有些猶疑地問道,“我先前忙得暈向。一直忘了問你。上次教你幫我送的那位趙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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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他呀。”王小三笑道,“一早送迴去了。不瞞先生說,”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沒看出來,那位兄弟,原來是龍台縣周家地親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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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那個家境淵源的豪富?”李羨仙皺眉問道。龍台周家,這方圓千裏的沒有不曉得的,聽聞家裏很有淵源。不僅有財。而且有勢,連年災年放糧。那米屯就如糧倉似的,總也放不垮它。有人便說那家裏有親戚是朝廷裏的大官,但要真說出名姓來,卻又沒人說得明白。周家的當家人叫做周令虛,五十開外,領著周家上下百口仿佛避世隱居在此,對官場和江湖都諱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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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把趙兄弟送去周家,那老當家就感動得什麽似地,對我千謝萬謝,不過你說你謝我相送之恩,那也罷了,他卻謝我‘救命之恩’!我聽得一頭霧水,難不成送他一段路程也算是救了他命?那位趙兄弟也不和我解釋,直走去裏麵了。那老當家卻拿出許多東西謝我,我沒那功勞,更不敢要,連推帶辭,可最後還是忍不住撈了一點好處迴來。”王小三說到此處有些得意,悄悄解開薄衫,露出裏麵一個漂亮的綢緞坎肩來。“我就拿了一匹綢子,教屋裏人裁了點邊角,做了個坎肩。先生要這綢子不?我那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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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自然曉得這“救命之恩”的來頭,卻不好和王小三明說,隻是搖頭道:“人家是豪富之家,既要謝你,你就放開膽子拿,幹麽隻拿綢子,還不敢穿在外麵。”王小三撓著腦袋,有些為難地嘿嘿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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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本就估摸著趙真是大富之家的公子,普通百姓也沒這“福份”被劫來劫去,因此倒不甚驚奇,聽王小三這樣說,覺著趙真反咬一口也不大可能,這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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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暢快了便想喝酒。近晚時分,李羨仙抄起酒壺,學李太白那癲狂疏懶的模樣,去江邊聽雪亭觀風品醅。這亭子的所在偏近江灘,人跡罕至,雖然景致不甚秀麗,但也別有一番曠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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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個人,傾了酒,鋪了紙,磨了墨,寫了滿疊的胸襟抱負,滿葉的瀟灑情懷,投入江中。那一葉葉紙張一如漂泊人世隨波逐流,最終漸漸被惡浪吞入腹中,再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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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覺喝得大醉。江山在眼界中朧朧一線,最終天暗路遠,剩漁燈閃爍,濤聲呢喃。恍惚中有人悄然走近身旁,李羨仙心中一緊,趕緊去摸腰間地錢袋,手卻先被那人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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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霎了霎眼,恍惚看見趙真的模樣。那人笑著問道:“你醉糊塗啦,害我好找。可認得我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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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想說,可是嗓子裏荷荷幾聲,舌頭不聽使喚。他便用手指蘸著杯中的酒,在桌上歪歪扭扭寫下“趙真”兩個字。誰料那人隻是笑,搖頭道:“不對,不對。你再寫過。”李羨仙醉得哪裏還明白,又將那名字反反複複寫了一遍,頭一歪,倒向另一邊睡去,任憑那人唿喚勸說,總不挪窩。那人也沒奈何,隻得扳下臉來,道聲“得罪了”,竟將李羨仙扛上馬背,拖著他迴衙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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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覺醒來,天已微明。李羨仙總算清醒了一點,隻覺得頭痛欲裂。環顧四周,自己竟已身在官衙的憩所之中,連身上的被子都掖得好好的。他一驚,唿地坐了起來,看見身旁桌上,燭影搖曳,杯酒餘羹,滿紙殘墨,可顯然不是自己地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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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真!”他恍然記起了,手忙腳亂地爬出被窩,往身上胡亂披了件袍子便推門而出,喊道:“趙——”卻倏然愣在當場,看眼前黑壓壓跪滿一排,一個個頭摁得死低腚撅得老高。不遠處站著一排衣衫鮮麗的官僚侍應,為首的一個捧著一卷黃綢,瞪著眼道:“李羨仙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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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李羨仙也把一雙眼瞪迴去,卻被身旁跪著的陳明義陳大人連拉帶拽摁在地上,低聲喝道:“你小子又做了啥掉腦袋的勾當?幹麽平白無故升你做參知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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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羨仙一頭霧水,那為首僚官已將描龍繡鳳的綢緞遞到他手裏。他慌忙扯開一看,果然見到了“敇拜清江縣主簿李羨仙字玉卿升任參知政事一職即刻起行”字樣,驚得他險些將聖旨落在地上。突然聽見一聲輕笑,李羨仙慌忙抬頭望去,隻見趙真躲在人群之中,用袖子遮著嘴,一雙彎彎的眼睛卻露在外麵,骨碌碌地轉個不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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