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廂,一路四人結伴北上,卻罕有交談,彼此時時都提防戒備,因而饒是淩翎難得對周遭人用心留意,卻也尋不得什麽線索。直到到達淮水邊的梅橋鎮,剛過鎮口,便有一個將頭包得嚴嚴實實遮掩麵孔的人低著頭,也不打話,隻走在他們前麵,似乎是領路的模樣,還刻意地保持著一段距離。淩翎偏眼看去,其餘三人都不動聲色地跟在後頭,於是自己也正省得不開口問話。走到一處僻巷陋院,推門進去,裏麵乍一看就是普通住家,門口有一隻懶倦的老狗,屋口一個老人正在起爐子。然而淩翎這幫人就這麽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狗沒有叫,老人仍繼續起他的爐子,對這一幹人全然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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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往裏去,一排齊的廂房倒出乎意料的幹淨,和這個簡陋院落的外觀毫不相稱。瘦漢子此時才唿了一口氣,笑道:“到這裏總算可以安心些,也該請各位一一表明身份了。這次事關重大,還請各位坦誠相待,我‘利爪猿’時稜全在此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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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自稱“利爪猿”時稜全的瘦漢子一報上自家名號,除了淩翎外的另兩人都肅然起敬,矮老者道:“原來是‘時猿’時大俠,先前失敬,還望恕罪!”說著手心出了一層冷汗,時稜全是江湖上擒拿手法第一的名家,若當真跟他杠上,不出三招,他定能在你身上抓出大大小小的透明窟窿來。矮老者暗自慶幸沒有和他當真作對,一麵說道:“竟然時大俠都已袒露身份,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我也不是什麽名家高士,隻在京城開了家豆腐店,因而被人稱作‘磨豆腐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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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一聽這名號都變了臉色,最擅長食物中下毒的杜三,江湖上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但因為下毒本就為江湖正道所不齒,更別提在食物中下毒,更是連“毒門”都不屑的技法,倒讓杜三空有本領沒有名聲,一直被歸為雞鳴狗盜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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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杜三本不姓“杜”,他的名號其實是“磨豆腐毒三”,是說他有三樣下毒絕活,令人防不勝防。結果他聽到這個名號卻歡喜得緊,幹脆改了名叫做“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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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三聳聳肩膀笑道:“老杜我想要謀害你們,這一路來早就無數次可以下毒了,何必拖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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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稜全道:“是。杜大哥竟然肯吐露真名,我們也自當肝膽相照。接下來……”他眼光看向另一位中年男子,等他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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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中年男子不知何時已泡了壺茶端在手上,這才說道:“我說我是誰,你們便當我是誰麽?那要是有人冒充名號,豈不是‘混水摸魚’。”他將“混水摸魚”幾個字咬得特別清楚,聽在耳朵裏紮得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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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稜全笑道:“你們是誰我心中自然大約都有個譜,隻看你們說的對也不對。不然也不用費心將你們帶來這裏,你們說是不是。我時老頭要不是做事有分寸,也不敢接下如此艱難的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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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看向那中年男子,一字字道:“‘混水摸魚’昆大富昆先生,當初你露那一手擲筷的本領,正是你的絕技‘落花飛雨針’,我說得是也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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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大富眼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一拱手笑道:“被識破了,時大俠好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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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稜全得意地揮了揮手,道:“不敢當。”轉臉對上了淩翎,卻微微皺起了眉頭。老實說,他真不曉得這孩子是個什麽路數,這一輩的後起之秀中並未聽說有這號人物。時稜全心裏老大的沒底,但卻又不好表現出來,隻是仍裝作了然的模樣,伸出那隻瘦骨嶙峋的手,點一點他道:“該你啦,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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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翎是個無心機的,他聽見時稜全如此說,隻道他也看破了自己的身份,於是毫不打算隱瞞,張口便道:“堯嶺重露宮‘九卿七翎’淩翎便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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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料他此話一出,周圍人臉色巨變,隻聽得刷刷刷數聲,三人都各自抽出兵器,在狹窄的小屋裏將他團團圍死,困在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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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翎全然沒有防備,被他們鬧得手足無措,驚道:“這是做什麽?難道你們是赫連譽的手下?!”時稜全“呸”了一聲,罵道:“你龜兒子的才是赫連魔頭手下!你們重露宮不才是赫連譽的同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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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翎一時啞然,半晌才分辯道:“你們不曉得三年前,赫連譽火燒顏家大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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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他這樣說,時稜全的目光動了一動,道:“原來你也曉得我們集會於此的理由。那便更留不得你了——說,你們這些魔教教徒究竟是怎麽得到如此隱秘的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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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翎心中茫然已極,完全不曉得他究竟在說些什麽,直到時稜全那穿透過無數人胸膛的尖利指甲戳上了他的前胸,他才恍然驚道:“你們不曉得麽?!赫連譽火燒顏家,是為了誅殺我重露宮三公九卿!我師父師叔,盡數喪命於赫連手下,我們早已與赫連譽勢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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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尚未說完,一陣油腔滑調的“嘻嘻”笑聲便打斷了他的話,杜三走了過來拍著他肩膀說道:“小娃娃,你這話騙騙別人可以,可瞞不過我們這些行家。顏宏贍顏老前輩怎樣英雄,又和赫連譽仇深似海,他見了赫連譽,哪有不上去廝殺之理?在他家大宅裏,你們重露宮和赫連魔頭打了個天翻地覆,說句不好聽的,他坐收漁翁之利啊!為啥最後反倒是你好端端地在這裏,赫連魔頭也好端端的在那裏,偏偏他顏家的近百年的宅子被燒了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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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翎向來不長於與人爭辯,如今雖有一肚子話語,卻被堵得一句也說不出來。他道:“那依你們所說,三年前的這事究竟是怎樣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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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稜全冷笑道:“如今咱們身在這個安全所在,又有兩位高人給小老兒掠陣,我也不妨把話說明白了給你聽個清醒。當年顏老前輩在金陵顏家祖宅裏主持少年英雄大會,江南江北多少豪傑前來與會,一時間金陵城熱鬧非凡。對於顏老前輩,我時某是打心底佩服的,你想赫連譽連滅‘四世五門’,隻有顏家得以存留;他老人家卻還憂心江湖後繼,想要彰拔人才,對抗赫連勢力,何等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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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裏,杜三和昆大富都齊聲叫好,隻有淩翎冷笑不語。他想到那天在英雄會上顏子蒙被二哥按著腦門,駱可兒驚慌下跪,顏宏贍被氣得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的模樣,不覺間心情已舒暢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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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稜全卻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繼續說道:“果然赫連譽不會放過顏家,更不能容忍顏老前輩舉辦這樣的大會,因此糾集人馬,趁著夜色偷襲了顏家,當時前來參加英雄大會的眾多豪傑都尚在大宅內集會,被赫連魔頭殺了個措手不及,折了不少好手。顏老前輩率領顏家眾多晚輩及弟子拚死護衛眾人突圍,與魔頭血戰到底,身受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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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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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裏,淩翎再也無法沉默,厲聲打斷了時稜全的說話,瞪著他道:“那天的事,我本不想多說,師父們的死,也和你們沒有幹係;但顏宏贍竟將我師父們的死歸為自己的功勞,實在是厚顏無恥之極!他被赫連的‘聲動梁塵’直接震傷心脈,當時就倒了下去,又怎麽能對抗赫連?若他們真的全力對抗,我師父們又怎麽會死?!……那一天的人……那一天的人,他們明明都看見了……莫非全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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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迴答他,他們用略有些輕視和怪異的目光打量著他,長劍和利爪抵著他的前胸後心。淩翎覺得憤怒,他很久沒有這樣切實地感受到這一點了。可越是這種時刻他反倒愈加冷靜,問道:“……你們先前說這便是‘集會於此的理由’,你們這次集會,到底是想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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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三笑道:“‘怎樣’啊……那可不是能告訴你的了。”他轉頭問時稜全道:“時大俠,這小崽子要怎麽處置?”時稜全道:“他身上可能有我們想要的情報,將他帶去那裏吧,交由顏老前輩處置。隻是我們得先製住了他——這恐怕有些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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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三拍拍胸脯道:“這時候便要看我杜三的本事。”話音剛落,他便將手在淩翎鼻下一撣,手法快極,淩翎前後心都受製於人,無處可躲,隻覺得一股甜香衝腦而來,眼前漸漸模糊一片,身子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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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稜全奇道:“你不是隻在食物中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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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三笑道:“先前的‘引子’,是大夥飯菜中都有的一味佐料,對人無害,反而有利。隻是若和我這獨門甜香所搭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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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翎盡力想保持清醒,可再聽不清他們接下來的說話,眼皮也漸漸支撐不住,終於昏然沉入夢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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