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永澈在河邊洗了臉,向搗衣的婦女打聽前邊的市鎮。操著當地口音的婦女說道:“這裏是黃集。公子要向北去,便是淮安;向南去,便是寶應。公子若要玩耍,還是淮安繁華些。”路永澈還待再問,那些婦女早摟作一團笑著走遠了,不時還偷眼迴身望他,嘰嘰喳喳地嘀咕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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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上還是南下,路永澈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他追著邵群而去,起先還能尋到些蛛絲馬跡,近些日子則完全斷了訊息。他記掛師父兄弟,卻已離金陵很遠,如今返身已然不及,更何況三哥尚且生死未卜,他心下焦躁,一時間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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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路邊挑著個茶簾,他加緊步伐,趕去揀角落裏透風處坐了。白花花的太陽撒滿一地,人都怕這樣三伏天裏趕路,因此這茶攤倒是生意不錯。門頭馬樁上拴著兩匹純色駿馬,想必是誰家的公子哥們出遊到此,難攤暑熱,在此歇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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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永澈叫了大碗涼茶,除了茶婆,倒也沒人在意他。他雖然是俠客打扮,但一來年紀尚小,二來腰間長劍劍鞘又黑又髒,三來身上青袍在這些天沒日夜地趕路中仆仆風塵,四來臉上滿是焦慮憔悴之色,倒把平日裏的駿灑氣度遮了大半。況且這簡陋的茶攤裏還坐著兩位錦衣華袍的公子哥兒,眾人哪還顧得上看別人?隻可惜那倆公子緊扣的領口不透風,直熱得他們那白淨的臉上一層層的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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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許公子,咱們不比了吧,這熱出毛病來怎生好?還是……”牽馬的下仆熱得衣襟下擺都滴著水,還要顧著給這兩位公子爺打扇子,苦口婆心地相勸。那倆公子卻你瞪著我,我瞪著你,熱得都開始哼哧了,卻明擺著誰也不肯先點頭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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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爺哎,您就聽老奴一句吧!那邵家小姐再怎樣美貌,要爭個先後,那也是比武招親當天的事情,今天這樣大的日頭,您二位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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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位看熱鬧的這才恍然,原來這二位公子是為了邵家小姐才爭成這般的,不免臉上都露出些看好戲的神情來,更有農家的孩童,拍著手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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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牙彎,柳梢彎,不如邵小姐的眉眼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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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金山,數銀山,數不完倒插門的珠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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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李公子許公子一聽這兒歌,臉上勃然作色,爭先恐後地拍桌叫道:“小孩子胡亂唱什麽,當心割了你的舌頭!”這下兩人倒是同仇敵愾,配合默契,隻是猛地站起身後,隻覺雙眼發黑,天旋地轉,於是又同時叫道:“啊唷!”跌坐迴條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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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家的孩子撒潑慣了,見有人罵他,更是得意,翻著白眼繼續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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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金,天下銀,天下金銀通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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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淮富,江淮庶,江淮富庶在漕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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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有個邵小姐,天香國色惹人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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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誰敢做邵家婿,獨掌東南半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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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座中有人哼了一聲,道:“聽聞最近慕名漕幫邵幫主之女比武招親大會的家夥,愈來愈多了。可見那‘天香國色’是假,‘獨掌東南’是真!”眾人都是一陣哄笑。那李公子、許公子二人臉色本就慘白,如今更是隱隱發青。可他們又擔心暑熱暈厥,那可就丟大了麵子,因此都端坐在那長凳之上,不敢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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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永澈心裏卻暗自計較:“比武招親,那一定人眾雲集。或許在那裏能探聽到三哥的消息,也未可知。我眼下便是沒頭的蒼蠅,好歹撞他一撞,純碰運氣了。”於是便問身邊人道:“這邵幫主是何許人?比武招親大會又辦在哪裏,我也好去湊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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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邊一位趕路人看了看這少年,雖然疲憊樸素,卻身形挺括,眉宇間別有氣魄,便嗤一聲道:“邵幫主是淮安漕幫的幫主,幾千裏地的大運河都在他勢力之下,這樣有名的人物你竟不知?至於這比武招親,自然是設在淮安。你要去看看熱鬧也倒罷了,那邵家小姐也未必好,我看你還像個人樣,不用上台去打什麽擂,湊這勞什子的熱鬧。”路永澈謝過了,轉臉時,卻見那兩位公子終於坐不下去,拖著步子打算起身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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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永澈暗想道:“我又不知淮安城怎麽走,倒正好跟著這兩位公子同去。隻是無緣無故的,不便打擾了人家。”於是待那兩位公子出了門,這才慢吞吞地起身,結了茶錢,施展輕身功夫,片刻便追上那騎馬的兩位公子。他不願讓人發覺,因此放輕身段,不疾不徐地跟在他們身後十餘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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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一段時候,太陽漸漸落了山,那兩位公子也終於緩過勁來,又開始爭那日晚間在邵莊裏一瞥,邵家小姐究竟是瞥見了他倆中的哪一個。路永澈在心底暗暗好笑,心想以前在山中尚不覺得,可如今在市鎮裏走的久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見了許多,這才曉得天底下縱使美人如雲,又有幾個及得上他的三哥?然而不想則已,這一想便覺得心頭一痛,憂慮頓增。卻聽得前邊馬上兩人叫道:“不成!等不得比武招親那日了,今日我們便非決出個勝負來不可!”揮鞭催馬,賽起腳力來。兩人的馬夫仆從自然跑不過馬,都在後麵死命地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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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永澈為人素來俠義風範,見此情景,心下不忿,暗道:“紈絝子弟,為了這點捕風捉影的小事,累壞了他家這一眾忠厚老實的下人。”當下提氣急追,趕過那一幹仆從,轉臉笑道:“我替你們追主子去!”身輕且疾,倏忽之間已趕上那兩位公子,竟與他們並駕齊驅。但見他青衫翻飛,步形瀟灑,倒似乎比那倆騎在馬上、滿臉熱汗的公子哥兒更加輕鬆隨意。兩位公子見一人徒步便追上他們,大驚失色,隻得拚命催鞭。可惜胯下並非日行千裏的名馬良駒,而是供公子爺們把玩的皮色漂亮的玩馬,怎能和路永澈相敵?直跑進淮安城裏,那馬已腳速漸慢,兩人還待催鞭,路永澈見城裏人潮湧動,生怕踏著了尋常百姓,當下飄身搶在馬頭之前,將那兩人胯下坐騎的籠頭一勒,笑道:“城裏人多,公子爺請慢行!”兩馬長嘶而住,又平又穩,沒得半點顛跳甩潑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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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李許二位公子眼中流露出又敬又佩的神色來,互相對視一眼,讚道:“我們兄弟倆生平識人無數,卻從沒見過這等本領的好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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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子跳下馬道:“來我李家幹活,我給你一日三錢的工錢,這可是整個淮安城裏開價最高的了!”許公子連忙搶上道:“不不,我給五錢,五錢哪!!來我許家!”兩人又爭做一團扭打起來,倒晾著路永澈在一旁哭笑不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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