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三刻,天色見暗,趙翊放下手上最後一份公文,伸了個懶腰。


    夏日的夜晚總會來得遲一些,此刻他才注意到用於照明的光亮已經被通明的燭火替代。這幾日因為北邊戰事緊張,他一直工作到很晚,便直接歇在了書房。


    今日時候尚早,他推開書房的門,屏退了隨行的人,獨自一人在府中閑逛。不知不覺之中,他竟走到了墨韻閣的院門外。


    他瞧著黑沉沉的、已然歇下的院子,臉色逐漸黑了起來。


    她竟然已經睡下了?今日他好像特意交代了晚上會過來,怎麽像是沒有一點準備的樣子。


    按照往常,她一定是燃滿整個院子裏的燭火,甚至院門外三裏長廊都會燈火通明,而她,定是描眉染唇,錦緞華服地盼著他到來。可今日呢,我還為到,她竟然已經睡下了?


    嗬嗬,還真是有趣。


    趙翊走到院門前,瞧著緊閉的院門皺了皺眉,他伸出手,猶豫了再三,還是輕輕敲了幾下。


    屋內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更沒有人前來應門。


    墨韻閣裏的人手已經缺少到這個地步了嗎,竟連一個守門守院的人都沒有?雖說因為下毒案,凡事被拉去審訊的仆婦,一律都被遣散走了,可是他還特意過問了此事,並叮囑王管家多挑選些忠心伶俐的丫鬟去侍奉,怎的院中還是如此冷清?這王管家做事怎麽如此的懈怠?


    他伸手按了按太陽穴,神色有些疲憊。這幾日因為北邊戰事吃緊,作為主戰派,趙翊這幾日十分忙碌,他一麵忙於聯絡朝中其他主戰派官員,商議對付主和派的對策,一麵還要隨時關注北邊邊境的戰事情況,做好了主動請纓的準備。雖說朝廷已經派去了幾名大將前去應戰,可是老師史浩卻多次旁敲側擊地提醒他聖上的態度——父皇更傾向於主和,派去和談的官員不比應戰的將領少。


    國事煩憂,家裏也不令人舒坦。接連敲了三四下,也不見有人前來應門,瞧著緊閉的院門,趙翊心中已然明了,自己今日無論如何敲門,這扇院門都是不會開啟的。興許她的心中還負著氣吧,氣我將她禁足在院中。


    她到底不是她。


    他歎了一口氣,決定不再敲門,轉身繞去後院的院牆處,這裏的牆高較矮,又種有樹木,適合攀爬。


    此時天色已然黑透,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星星點點的光影也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而越變越大,應該是巡查院中各處的護院正在往這邊巡邏。趙翊兩邊看了看,見眼下無人,立即雙腳施力,手扶磚瓦,腳踏牆壁,三兩下攀了上去,然後瀟灑一躍,隻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經落入了院中。


    落定後,他突然為自己今日荒唐的行徑感到好笑,不免在心中自嘲起來:我堂堂天玄七皇子宸王趙翊,竟然有一日需要翻越自家的院牆,前來和佳人私會,更可笑的是,這個佳人好像也並不待見我。


    嗬,如此的荒唐,怕是連說書先生也不敢這麽寫。


    順著後院長廊,趙翊一路摸黑尋到了王妃的寢殿。


    寢殿裏靜悄悄,裏麵的人似是睡熟,趙翊毫不客氣,用力一把推開殿門。他用力極猛,手上的力道絲毫沒有因為顧及著夜晚的寂靜而有半分地減少。


    他本以為如此動靜定然會驚醒屋裏的人,推開門的那一刻,他甚至想象到了,被驚醒的人連忙點亮蠟燭,舉著光亮前來查看,待看見是自己後,她激動萬分,跪拜行禮,然後歡天喜地將自己迎進屋中。


    然而,當寢殿的門被推開後,屋內仍然是靜悄悄的,裏麵黑漆漆一片,根本沒有任何人出門迎接。


    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屋內的漆黑,趙翊憑借著記憶踏了進去。裏屋掛著蝦米須的簾子,屋裏飄來一絲香氣,味道淡雅舒適,聞著令人十分放鬆。趙翊有些期待地往裏屋走,在眼睛逐漸適應後,他終於走到了床邊,瞧見了在床上熟


    睡著的蘇瑾。


    墨韻閣今日雖然不再被禁足,可院子裏還是冷冷清清的。那些被王管家帶走審問的仆婦沒有再迴來,王管家新安排進來的幾個丫鬟,也都被蘇瑾婉言拒絕了。她既不想讓王管家的眼線有機會混進來,也不想讓其他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被王管家或封月凝這樣的人威脅利用,最終像明霏一樣丟掉性命。


    對於明霏的死,墨韻閣中的人的態度各有不同,有難過傷感的,有惋惜同情的,也有謾罵申討的。而這其中,要屬明卉最是難過,她和明霏是同一年被選進王府的,也是一起被派來的墨韻閣,兩個人一直互相照顧,情同姐妹,就連名字,也因為關係極好,一起改了相似的。自從得到明霏的死訊後,明卉大哭不止,最後大病一場,一整天都躲在自己屋子裏出不來,也不肯見人。


    蘇瑾擔心她哭壞了身子,夜裏睡不好,又因為自己這幾日總失眠。於是,她便借機找王管家多要了些安神的香薰。她特意給院子裏的所有人都分發了一些,晚飯後便不住地勸說大家迴屋休息,既緩解緩解這幾日的壓力和疲憊,又可以試一試安神香的威力。


    今日著實疲倦,見殿下天黑了都沒有過來,大家經不住王妃的勸說,便一齊迴自己屋裏,點上安神香,沉沉睡去。


    蘇瑾是最後睡的,她忽悠完所有人之後,特意躲在屋子裏等了一會兒,見院子裏逐漸安靜了,她挨個檢查了幾個屋子裏的情況,確認她們都在安神香裏睡熟後,又特意跑去院門口,用木棍和麻繩緊緊栓住院門。再三確認過在外麵怎麽也推不開院門後,她這才心滿意足的返迴自己屋中,點上同款助眠香薰,安心地陷入沉睡之中。


    沒錯,這就是她想出的應對宸王來過夜的破解之法。你來之時,我就睡了,你那麽驕傲,怎麽可能還會有興致。既然要做戲,幹脆就做足,我讓你直接吃個閉門羹,連院門都沒人給你開,你身邊那麽多陪著來的護衛侍從,在他們麵前,你那麽自負,一定會對著院門破口大罵,罵我不知好歹,然後憤然絕塵而去。


    蘇瑾的想法還是單純了,她簡單的以為:既然殿下想要來自己院子裏過夜,那她隻要不讓他進院不就行了?


    然而,蘇瑾還是失算了,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堂堂一朝王爺,竟然會翻牆。


    眼前的蘇瑾睡得沒心沒肺,絲毫沒有危機意識。她穿著純白的內襯睡衣,四仰八叉地仰臥在床榻上,身上的錦被早已被她踢到了床尾。她雙手大開,隨意地橫在身體兩側,整個人呈“大”字,占據了整個床榻。更誇張的是,她竟然還在說夢話,嘴裏不清不楚地胡亂喊著些什麽,仔細聽來,像是在喊著“把烤肉給我”。


    哼,經曆了被投毒和被陷害之後,這女人竟然還能睡得如此之好,睡夢中竟然還想著護食,就隻知道吃。嘖,一個婦人,竟然睡成這副模樣,真是不知所謂。


    趙翊冷眼瞧了瞧,一臉的嫌棄之色。他瞧了良久,一時間沒忍住,竟伸出手拉過床尾的被子,蓋在她的肩頸處,將她蓋了個嚴實。可沒想到,他剛蓋上被子,蘇瑾一個翻身,竟“不知好歹”地又伸腳將被子踢了下去,整個人也順勢側臥疊在床邊,雙手雙腿同用,抱著被子不肯撒手。


    他瞧著她憨憨的模樣,不知不覺笑了起來。他再次伸手拽住她懷中的被子想再將她遮起來,竟發現她抱的很緊。他用力拽了兩下,被子卻紋絲不動,他的笑意愈濃:這丫頭睡著了竟還這麽大的力氣。


    這個想法令趙翊微怔,他驀然鬆開手,臉上的笑容也逐漸垮下來。他逐漸冷靜下來,又恢複了往日的冷漠神色,坐在床邊,仔仔細細打量著床畔上女子的臉龐。屋內沒有燭火,屋外明亮的月光也無法穿透厚實的窗紙,屋內昏暗的光線令趙翊無法看清眼前女孩的臉,就在迷蒙之間,眼前的女孩竟慢慢和他記憶深處的那個奔跑著的女孩逐漸重合在了一起。


    記憶


    裏那個穿著漂亮裙子的女孩子總是跟在他身後,稚嫩的聲音不斷喊著“奉之哥哥,奉之哥哥。”


    那是年幼時的蘇瑾,那時的她還有著稚嫩的聲音和單純的臉,一雙純粹無塵的星眸如同冬日裏的暖陽,令人不舍挪目。後來,隨著大家年齡的增長,因為避嫌,他們不再見麵。等到再相見時,便是她紅色蓋頭下的那張精致卻不再單純的臉。


    眼前的女子定不是她,趙翊幾乎可以肯定。都說相由心生,她們雖有著相同的麵容和肩上相同的疤痕,可是她們的眼睛不一樣。眼前的女人,眼中有光,就像年幼時的蘇瑾,她有著她年幼時的天真與善良,這些都是他多年參與奪嫡殺戮後不再擁有的東西。


    其實是不是她並不重要,他要的僅僅隻是她蘇家嫡長女的名聲而已。


    趙翊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瞧著床上睡夢之中安靜的蘇瑾,突然起了戲弄的興致。他拉過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輕輕劃弄著。


    被攪擾清夢的人皺了皺眉頭,倔強地從他手中抽迴自己的手,又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側躺在床裏。


    趙翊看著她的動作,心中一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起她絲綢般的長發。


    大概是有些癢,她又伸手胡亂撓了撓,然後又一個翻身,竟又翻了迴來。


    這個時候,趙翊驚訝地發現,眼前的這個女人竟然開始磨牙。


    嗬嗬,這個女人。


    他輕笑起來,忍不住伸手在她白皙凝脂的鼻尖輕刮了一下。


    這一迴,蘇瑾終於感知到不對勁,她皺了皺鼻子,迷迷蒙蒙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著自己,蘇瑾瞬間嚇傻了,張大了嘴巴大聲尖叫道:“啊……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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