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還是那副打扮。進殿後,一名小太監指了指他背上的鬥笠,他不解其意。倒是跟在後麵的老丈上前一步,幫他解下了鬥笠,交給小太監。


    自從他手傷之後,老丈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照應他。


    金河上殿後第一個就向宰相行禮,他們昨天晚上見過麵。老丈也向宰相行禮,他們昨天晚上也見麵了。


    金河在向大臣們行禮的時候,氣氛突然變得活躍起來。因為,其中很多人他都認識。


    “何叔叔,是你啊!”這是他在稱唿禮部侍郎。禮部侍郎後退半步,仔細打量,也終於認出來了:“金小弟,是你,長大了!”


    “那年你還在船上教過我《孟子》。”金河說。


    “你父親還在船上?身體好嗎?”禮部侍郎問。


    “渾身是病,已經掛槳臥床了。謝謝何叔的問候。”金河說。


    還沒有與禮部侍郎說完,金河的衣袖又被一雙手抓住了,那是中書令。“還記得我嗎?我姓趙。”


    “是趙叔趙公子,你在船上的次數最多了,怎麽會忘記!”金河興奮地說。


    還有幾個大臣朝金河走來。


    宰相伸手一擋,問:“你們這是怎麽迴事?”


    那位姓何的禮部侍郎說:“我們當年上京趕考的時候,都坐過他父親的船。一次行船很多天,所以很熟。那時他還是個孩子。”


    中書令插了進來:“當時沿河碼頭間都流傳著這樣兩句話——老金一槳千裏程,載出京城半朝廷!”


    宰相問:“南北大河上船很多啊,怎麽他的一條能載出半個朝廷?”


    中書令說:“調查過,發現上他船的考生,上榜率特別高。有幾次,整船都考上了,一個沒拉下。”


    禮部侍郎又補充道:“記得當時有一種說笑,如果金家的大船出一點事情,當年的科舉就會換一批名字。”


    禮部侍郎話音剛落,就響起了老丈的聲音。他的聲音還是那麽渾厚、響亮,卻是在重複禮部侍郎所說的那句話:“好啊,如果金家的大船出一點事情,當年的科舉就會換一批名字。”


    老丈在喉底“嗬嗬”地笑了兩聲,說:“我沒有看到一批名字,卻看到了一批臉孔。”


    他快步走到大臣們的背後,看著那批躲閃著的新科進士,說:“諸位新科進士,怎麽,才一個月,就不認識我和金河了?我們想來祝賀,你們卻躲在背後,連招唿也不打一個!”


    幾個新科進士躲不過了,期期艾艾地出來,大幅度地打躬作揖,卻一直不抬頭,口裏在含含糊糊地解釋:“我們輩分低,不能站在前麵,不能站在前麵……”


    盡管不抬頭,我們還是認出來了。長相像仙鶴的,像鬆鼠的,像公雞的,像睡貓的,像綿羊的,都在。他們身後的幾個,看上去也眼熟。他們全部考上了。


    老丈說:“果然,都在。這是我們第一條船的。後麵是第幾條船的,請報一聲,讓我老丈聽聽。”


    “我們是第二條船的。”聲音不響,卻很清楚。


    “我們是第三條。”


    “第四條。”


    “第五。”


    “第六。”


    ……


    聲音越報越輕,越報越快,越報越短。


    原來,大殿的這一角密密麻麻一大片,都是新科進士。


    老丈抬頭看了一遍,隨即轉身,走到宰相麵前,說:“宰相大人,你知道,我是金河的陪同者,又與這些新科進士同行。在這裏,能向他們提幾個問題嗎?”


    宰相說:“請。”


    老丈謝過宰相,又向新科進士邁近幾步,開始提問。


    他說:“我想問諸位幾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如果金河不鑿冰,你們之中,會有一個人活得下來嗎?”


    新科進士鴉雀無聲。老丈早就知道,他的每一個問題,都不會有人敢於迴答。


    “第二個問題,金河鑿冰,你們都看到了,但有哪一個幫過他一把?”


    “第三個問題,船到鯊市,你們全都得救了,但有哪一個曾經迴頭看一眼已經嚴重凍傷的金河?”


    “第四個問題,當初金河提出了救命方案,你們全都對他造謠中傷,還質疑他是匪賊集團的臥底,對此,你們有哪一個作過一絲道歉?”


    老丈在提這些問題的時候,滿殿大臣已漸漸挪步,與那批新科進士拉開了距離,而且都把臉轉向他們,眼神越來越冷峻。


    等到老丈提完第四個問題,站在前麵的禮部侍郎和中書令狠狠地跺了一下腳,還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咳!”意思是,這麽一批人全都成了新科進士,朝廷實在看走了眼。


    跟隨著他們,其他大臣也都跟著跺腳,而且跺出了節奏。這些大臣的職位都不小,例如吏部尚書、禮部尚書、戶部尚書、兵部尚書、太仆寺卿、光祿寺卿等等。那麽多朝靴跺踏在大殿烏黑油亮的金磚上,聲音十分響亮,又一陣陣延續不絕,讓新科進士們不寒而栗。為什麽跺踏的時間那麽長?誰都聽出來了,這是上一代官員對於下一代官員的鄙視和拒絕。鄙視得很徹底,拒絕得很堅決。


    宰相也跺踏了幾下,卻又不想讓這場“朝靴踢踏舞”繼續跳下去,便問:“咦,金河在哪裏?讓他與大家聊聊。”他抬頭尋找。


    大臣和新科進士們看到宰相找金河,大家也找開了。終於,人們找到了在牆邊休息的金河。


    金河覺得自己的草草衣履與大殿的風光格格不入,就在老丈向新科進士提問時悄悄後退到了牆邊。他,受了那麽重的傷,趕了那麽遠的路,昨天晚上又沒怎麽休息,實在太累了。這下看到大家的目光,也就站了出來。


    老丈趕過來幾步,與他站在一起。


    宰相看著金河,問:“金河,剛才皇上命名了冰斧,其實也是首肯了你的鑿冰之舉,你高興嗎?”


    金河說:“高興。”


    宰相說:“你救了那麽多人,有功。你可以提出要求,朝廷能為你做點什麽?”


    金河說:“隻有一個要求,那個借我名字考上了狀元的女孩子,你們千萬不要為難她。如有可能,能否請她到這裏來,我很想見她一麵。”


    宰相說:“女人上殿,有違禮製。這樣吧……”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把宰相的話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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