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的日頭明晃晃的高掛天空。看小說到


    帝王的寢殿不間斷的傳出女人的嬉鬧聲, 而且不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宛若黃鸝,甜潤嬌軟, 個個都是一副好嗓子。


    司禮監掌印太監馮承恩站在一牆之隔,間或聽到一兩聲皇上的**之音, 垂垂老矣的馮承恩,聽得心痛難當, 兩行老淚, 直直的往下淌。


    一刻鍾之後,裏頭的聲音俱收,一陣窸窸窣窣之後,走出來三位宮裝麗人,婀娜多姿,青春煥發。


    在禁宮, 有一句淒涼的說法,不得寵的後妃連奴婢都不如, 其實有寵眷在身的嬪妃,也未必比得上一個奴婢,就比如這三個近來頗得寵,且剛剛承寵的女人, 剛才還像吸飽了精氣似的, 嫵媚動人,下一刻就像老鼠見了貓,顫顫巍巍, 紛紛屈膝向馮承恩失禮。


    馮承恩對這些榨幹皇帝的妖精也沒個好臉,沉痛的別著臉擺擺手。


    三位麗人如蒙大赦,邁著細碎的腳步,快速的離去了。


    馮承恩進入內殿,先用一盞殘茶澆滅了催情的熏香,又開了窗欞通氣,最後才走到龍榻邊沿,看著自己侍奉了幾十年的主子仰麵躺在龍鱗紋錦被上,滿身的虛汗,慘白的麵色,半死不活,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馮承恩哽咽在心頭,跪在床腳,默默垂淚。


    半晌,皇上的手指動了動,挪移到馮承恩的頭頂,像擼貓一樣擼了兩下,嗤嗤笑起來道:“你也是懂的,此事何等快樂。”


    馮承恩是為了成為人上人,拋家棄子,自閹入宮的,他當然體會過男女之間的魚水之歡,正是因此,馮承恩還挺有意見的,嘀咕道:“陛下是千金貴體,沒得被那些……那些下等人,糟蹋了身子骨!”


    皇上現在是過一日就要痛快一日,並沒有聽馮承恩的勸阻,再歇了歇,道:“今日,要見誰來著?”


    馮承恩立刻道:“衍聖公入朝,陛下在昭陽殿賜宴。”


    “孔老……”皇上的口氣玩味,道:“一拖再拖,拖到金秋,他才姍姍而來。”


    馮承恩不吝嗇的說了好話,道:“孔老摔了一跤,至今走路不便宜,自承了殿前失儀,想在陛下麵前拄個拐。”


    皇上記得衍聖公已經是七十好幾的老人了,老得走不動也是情有可原,再加入皇上也老了,就越發知道老了的可憐,甚是體恤道:“賜他乘轎入內吧,朕記得的老一輩的人,也沒有幾個了。”


    馮承恩應諾。


    皇上頓了頓,又問:“朕的幾個兒子……”


    衍聖公的分量不僅是孔家的嫡傳子孫,他在還沒有繼承家族爵位之前在翰林院為官,曾給皇上授業解惑,是一位帝師,皇上也還是敬重的。


    眼線都布著,馮承恩道:“六殿下說借孔老的高壽,請其為……”養在賈家的女孩子,現在是以養女的身份養在景王妃膝下,不過,該知道的幾個人,都知道這女孩兒是景王妃的親骨肉,所以馮承恩說得恭敬,道:“六殿下請孔老給小郡主取個小名兒,為了好養活。”


    是有這樣的說法,皇上悵然道:“人生七十古來稀!”


    馮承恩眼神閃了閃,又道:“七殿下也拜訪了孔老,大談了李泰生前的政績。”


    皇上的唿吸聲短促輕微,皇上什麽也沒有說。


    馮承恩顯出了闌珊,到外間去打了溫水來,絞了帕子給皇上擦身子。


    皇上坐在龍榻上,脫下貼身的中衣,露出了上半身。皇上已經老了,身材自然是不好看了,皮膚鬆垂,老年斑星星點點,更為難看的是,皇上的身上還有大片燒傷的傷痕。


    從右手手肘往上,脖頸以下,至肓門穴,足有三分之一的後背,肌膚凹凸不平,膚色紅白不勻,筋肉結虯邦硬,像是一塊死肉。


    二十年過去了,這片觸目驚心的傷痕,依然昭示著皇上曾經經曆過怎樣的背叛和危機。


    嚴嚴實實的裹住這副破敗的身子,皇上移駕昭陽殿。


    須發皆白的衍聖公已經候在這裏,拄著烏木象紋翹頭拐杖,費力的站起來行禮,一舉一動,都詮釋了風燭殘年的老態。


    皇上入席,在一張鎏金壽字八寶紋圈椅上坐了,親切的對衍聖公道:“先生也入座吧,你餓了沒有?”


    不待衍聖公迴答,皇上顯擺自己的好胃口,道:“朕倒是餓了,今早吃的一晚燴麵,一點兒都不頂餓。”


    衍聖公很是捧場,道:“皇上好口福,老朽已經掉了牙齒,再也嚐不出麵的筋道,隻能喝點湯湯水水。”


    皇上留意看了,衍聖公說話都是微微張口,口腔黑洞洞的,沒看見一顆白牙。皇上也體恤下情,對馮承恩微微點頭。


    馮承恩會意,減了幾道費牙的菜肴,紅扒熊掌,燉豹筋兒,燕窩蒸蛋,八珍豆腐,奶白芋頭,薑汁魚湯,囊括了山珍海味和家常小炒,還有一道菜,相當辣眼睛,不過對於老男人來說,也是尋常,清燉鹿鞭。


    菜盤子都湃在熱水上,皇上和衍聖公細談了各地書院的情況,最後說到了國子監,說到國子監的學風日下。


    能不下嘛,這些年朝廷缺銀子,入學國子監的名額,在皇上授意,景王主持之下,捐了五百位,這麽多花了錢走了後門的子弟進了這座學府,總會有點不太好的影響。


    “朕知道外頭都說些什麽。”皇上端著禦碗,雙手擱在桌子上,道:“隻是這些年,就沒有一年是風調雨順的時候,黃河整治好了,廣西出事了,廣西整頓了,陝甘又旱了,哪哪兒都要大把大把的銀子,天下有多大,花銀子的地方就有多少,這些有誰為朕想過。”


    衍聖公保持了緘默,在這寂靜的宮室,分外突兀。


    皇上謙虛,道:“先生有何教我?先生也是精通經濟學問的……”


    衍聖公爵不在文武職官之列,他的職責是主祭祀,並且管理孔門各戶,所以衍聖公的這個位置,也算是一種仕途的終結,雖然地位崇高,卻不在廟堂之上,不過因為皇上和衍聖公的私人關係,衍聖公還是能說幾句。


    衍聖公笑道:“皇上需要一位精明強幹的戶部尚書。”


    皇上玩笑道:“這話要是讓王文顯聽見,他顏麵何在。”


    現在,王文顯是內閣首輔兼領戶部尚書。衍聖公雖然是笑著說,對王文顯也顯然是有微詞的。但是如今朝局的症結不在王文顯身上,而在皇上身上,所以衍聖公僅僅是微詞而已。


    夾了一塊豆腐,用牙齦碾碎,衍聖公抹了嘴道:“朝廷積弊日深,革除非一日之功,皇上若是做不完,還有後來者。”


    這話夠婉轉了,皇上就像一條日趨僵硬的爬蟲,張牙舞爪一動不動,談何革除,隻有新君,才有可能讓氣象煥然一新,這也僅僅是可能。


    皇上是真的苦惱,道:“兒子一茬接著一茬,就沒有一個,朕看著四角俱全的。”


    前麵幾個就不說了,衍聖公不繞彎子了,直問道:“六殿下是哪裏不好?”


    “他太像朕!”


    這話聽著似是無理,其實是有理的。國家求新求變,而景王和皇上太像了,就難免會走了皇上的老路,改革就進行不下去。


    衍聖公又問:“七殿下是哪裏不好?”


    皇上是矛盾的,遺憾的,道:“他太不像朕。”


    雖然趙彥恆曾經在皇上的麵前表現得信心滿滿,但是政績不是說出來的,遙想皇上剛登基的時候,還豪情萬丈,想要在仁宗之上,再建立一份更加煊赫的偉業,結果,守成之君難為。皇上是擔心趙彥恆被現實,打蔫了。


    要知道秦始皇和隋煬帝,他們不是因為庸碌而斷送了祖宗的基業,他們是因為太傑出了,而為現實所不容。


    衍聖公嗬嗬,道:“皇上想得太多了。”


    皇上斜了衍聖公一眼,沒說出口,皇上能不多想嗎,他還想趙氏,千秋萬載,一統江山呢。


    好吧,這個話題暫且放一放,衍聖公另外起了一個頭,道:“老臣聽宣國公所言,西番察旦實汗雄心勃勃,已經統一了烏蘭烏拉湖到青海湖一帶,而且放出話來,說他們位於高山之巔,不容腳下之人猖狂。”


    西番察旦實汗是統一了半個青藏高原,和青藏高原一比,中原之地就是‘腳下’,如今西番諸部名義上受朝廷的管轄,實際上像脫韁的野馬,早就不受召喚。


    現在這匹野馬是不聽你的,還想過來打你。


    皇上端坐著,道:“朱欽把他的兩個兒子和幾個族中子弟放在了西寧關,把朱家這些兒郎放在西寧關,朱欽就是奔著建功立業去的。”


    衍聖公頷首,道:“宣國公正值盛年,其渴戰之心,也是可以諒解的。”衍聖公最看重的一個侄孫,娶了宣國公的女兒,這樁親事是結對了,現在,衍聖公就在幫朱欽說話。


    朱欽數次請求駐守西寧關,皇上未允。


    因為朱欽是把利劍,拔出去是要砍人,但是皇上暫時還不想西麵打起來,手裏好不容易拽了一點銀子,皇上還想修一修他的皇陵,要是朱欽去了西寧關,兵馬糧草一動,他手裏這點銀子就沒了。


    君王事死如事生,要是皇陵修不滿意,皇上會覺得他死後不體麵。


    衍聖公悠悠歎息,道:“把話說迴來,皇上還是少了一位精明強幹的戶部尚書。不然,何至於如此放不開手腳,讓高山之上的蠻夷之輩,如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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