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二年, 秋,風和日麗。


    思柔長公主穿了一件新穎的衣裳,走過一個個帳篷, 最後走到禦帳前,揚起頭,眨著烏黑的大眼睛, 道:“董公公, 我可以進去見七哥嗎?”


    京城剛送來一整箱的奏折,董讓太會看眼色, 估摸著聖心不佳, 正想好言好語的把思柔長公主勸迴去,趙彥恆的聲音傳來, 沒好氣, 道:“誰在外頭?”


    董讓轉身彎腰道:“是長公主殿下。”


    本朝三位長公主,壽春長公主迴了駙馬的老家,給婆婆奔喪去了;太和長公主是唐太後早產生下的孩子,身子骨一向不好,沒有隨駕出來, 所以隻有一個六歲的思柔長公主,因著其生母寧太妃是個知趣之人, 身邊又有李斐教導著,趙彥恆便也寵愛著, 較之其他兩位長公主, 也不差什麽。


    帳篷裏被兵部一堆貪汙腐化氣得不輕的趙彥恆, 好生運了一番氣,恢複了平和的口氣,道:“進來吧。”


    思柔長公主是不需要察言觀色的,沒去在意桌案上一堆淩亂的奏章,如乳燕歸林,歡歡喜喜連走帶跳的奔到趙彥恆麵前,轉了一圈,轉得裙擺舞起來,顯擺著她與眾不同的新衣裳,眼兒亮晶晶的,問:“七哥,我的衣裳好看嗎?”


    思柔長公主穿了一件花衣,白裏透粉的紗衣上,前襟,腰帶,長袖綴上了五彩繽紛的鮮花,裙擺下方黏了不知名的藍色小野花,小孩指甲蓋大那麽點的四星狀花瓣,舞動起來像銀河撒下了滿目的星辰。思柔長公主頭上也戴著花環,耳環是嫩黃色的喇叭花,穿了絲線成串掛在耳朵上。整一個,就是降臨到人間的花仙子,透露著精靈古怪。


    二十三歲的趙彥恆,兩年帝王的生涯給他過分俊美的容顏增添了剛毅的氣質,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刻意裝扮過的穩重成熟。當然,這樣的偽裝在年幼的妹妹麵前是卸下防備的,趙彥恆欣賞著思柔長公主的新衣,道:“花仙子,這身衣裳倒是不錯。”


    思柔長公主美|美的,道:“是李姐姐給我穿上的,我還替太和要了一件。”


    李姐姐就是李斐了,思柔原來一直叫李斐李姑姑的,自從趙彥恆起了邪念,一想這輩分不對,就聽一次糾正一次,硬是讓思柔把稱唿掰了過來。


    一想起李斐,趙彥恆的煩躁之氣就消減了大半,道:“這程子你們在忙什麽呢,頭一遭來看我。”


    “好忙喲!”思柔長公主似模似樣的歎氣道:“我忙著掙錢呢。”


    趙彥恆笑了,道:“朕的四妹還缺錢了?你怎麽掙的,掙了多少?”


    思柔還條理清晰的說得上來,指著自己身上的飾物,道:“做首飾賣錢,有耳環,戒子,鐲子,一個統統兩文錢,已經掙了四十文,等我掙到一百文,就可以買一斤鹿肉,請七哥吃肉。”


    這都是李斐寓教於樂,教導思柔長公主知道銀錢的意義和花銷,將來思柔長公主領了公主府單過日子,也當得了家。


    趙彥恆換了一身輕便的戎裝,親自把思柔長公主送迴去。


    此次狩獵,趙彥恆奉了嫡母方太後出行,隨駕的後宮都是先帝的幾個後宮。當年先帝臨終,曾對趙彥恆要求過,他過世之後,趙彥恆需得善待他那些個寵愛過的嬪妃,趙彥恆這兩年履行得不錯,把兩宮太後和太妃們安置在西六宮和西苑,用度不減,出宮秋圍,也讓太妃們出來走走散心。當然趙彥恆登基日淺,還沒有擴充後宮,他的後宮隻有朱妙華一個皇後及早年內府送過來的兩個宮女封了嬪位,三人而已,這三人無子無寵,趙彥恆也不想把她們帶在身邊。


    方太後精神矍鑠,過了六十的年紀,還穿了騎裝騎在馬上,由一眾女護衛扈從著,在草原上小跑著溜達。


    貞太妃和麗太妃站在外圍,目視著方太後。


    思柔長公主就提要求了,道:“七哥,你帶我騎馬!”


    趙彥恆牽著思柔的手,道:“你李姐姐不是會騎馬,讓她帶著你。”


    思柔嘟嘴道:“李姐姐不會了,她說三年沒騎馬,已經忘了。”


    趙彥恆心思一動,道:“迴頭給你找一匹小馬駒,撥一個騎射師傅。”


    “好嘞!”思柔蹦蹦跳跳的,提著她的花衣裳,去向幾位太妃顯擺了。


    方太後跑了幾圈停下,趙彥恆攙扶方太後下馬。


    方太後說話有些喘,道:“想當年,哀家也是可以風馳電摯的,如今是不行了,二十幾年沒騎過馬,都忘了怎麽上馬怎麽執鞭。”


    趙彥恆笑道:“母後要是喜歡,我們來年還來。”


    貞太妃和麗太妃服侍左右,方太後接了貞太妃遞的溫水,道:“倒不是哀家喜歡,隻是先帝在位,有二十四年不曾秋圍,上行下效,朝中重文輕武之風日盛,這可不是好事,這麽大的國家,戰事說來也就起了,要保平安康泰,少不得厲兵秣馬,重視軍事,兵製。”


    “兒臣也是這樣思量的。”趙彥恆淡笑道。


    談及政事,貞太妃和麗太妃牽著思柔下去了。


    方太後踩著腳下的枯草,道:“兵部的一攤子事,理清楚了?”


    趙彥恆頷首道:“近年兵部在武官的銓選上多有舞弊之處,涉案的官員已經多達三十幾人。”


    “皇上要殺人了?”方太後問得冷酷。


    趙彥恆目光一寒道:“這三十幾人,按照朝廷的律例,已經是犯下了死罪。”


    方太後問得明白,道:“興平大長公主的孫子,張遙,他是能死能活?”


    趙彥恆驟然怒起,道:“張遙是兵部武選清吏司員外郎,別看他官職不大,受賄最多,不殺他不足以儆效尤。”


    “興平大長公主,隻這一個孫子了!”方太後感慨的說道:“這位大長公主,作為女人來說,也是命苦,青春喪夫,中年喪子,剩下兩個孫子,一個死在廣西,當年也算是為國盡忠的,現在輪到張遙,這是讓興平大長公主絕後了。”


    趙彥恆假笑道:“張家也是神通了,都請到了母後為其求情。”


    方太後走在枯黃的草地上,道:“不僅僅是張家,宗室裏也有不少人說話了,興平大長公主,是仁宗皇帝的嫡出女兒,嫡出的公主沒落了這麽些年,身後淒涼,能不叫人嚼舌根子。”


    趙彥恆並不畏懼這樣的人言,不過還是可憐了一下這個老太太,道:“那就這樣吧:我給張遙單辟出一間牢房,張家送幾個好生養的女人進去,要是張遙爭口氣,在秋決之前,也能給老姑奶奶留下重孫子了。”


    這樣的賴話,也是實話,趙彥恆的退讓就那麽多,而方太後也不是單為了張遙求情,方太後是根據自己幾十年的閱曆做出的告誡,她語重心長的說道:“兵部銓選武官,吏部任免文臣,戶部總管府庫,刑部提點獄案,禮部主持科舉,工部主管工事,這些活兒隻要是人在幹,就難保沒有貓膩,水至清則無魚,皇上要把握分寸。”


    若趙彥恆是方太後的親生兒子,方太後還有一句話要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那些人不是廣西的亂民,陝甘的馬匪,太湖周圍流離失所的草民,那些人要是反抗起來,比被逼上了絕境的百姓,要兇狠十倍百倍。不過趙彥恆不是方太後的親身兒子,有些話,方太後也隻能點到即止。


    數日之後,趙彥恆親自挑選了一匹溫馴的馬,到李斐麵前獻殷勤去了。


    不過趙彥恆還是要點麵子的,下巴微微的揚起,道:“思柔說你不會騎馬,來吧,朕今天當一迴師傅,收你做弟子了。”


    二十二歲的李斐,出落的明豔無倫,眉眼間卻是清冷淡漠的,她對趙彥恆的來去毫無苛求,也不會有驚喜,當然,也不會為趙彥恆殷勤的行為而捧場的,李斐挽了挽衣袖,拿過趙彥恆手上的馬鞭和韁繩,挨到馬側,踩著馬鐙,尚算是利索的上了馬背。


    李斐自進宮後,是三年沒有騎過馬了,但是她有過一個騎術精湛的丈夫,在她嫁為人婦之後,她原來馬馬虎虎的騎術得到了丈夫細心又耐心的指點,底子打得結實,一上了馬背,感覺還是有的。李斐拽著韁繩伏在馬背上,慢慢的催動,馬兒走起來,李斐漸漸的掌握了節奏,身子一點點的挺起來,走了半圈,已經是那麽一迴事了,走完一圈,李斐很從容的迴到了趙彥恆麵前。


    趙彥恆有點下不了台,誣陷起思柔,理直氣壯:“四妹說你不會騎馬,讓我來教你,你既然會,為何要騙她一個六歲的小孩子。”


    李斐疑狐思柔長公主會對趙彥恆亂提這種要求,不過欺騙小孩子的罪名對李斐來說也太大了,所以李斐認真的解釋道:“長公主殿下讓我帶她去追趕八皇子九皇子,我從來沒有帶著一個人騎馬,又生疏了三年,貿然帶了她控製不好摔了可不是好玩的,自然是推諉說不會。”


    趙彥恆桀然一笑,三步並作兩步,瀟灑的翻上了馬背,摟住了李斐的纖腰道:“所以你果然是‘不會’。”


    都睡了很多次了,李斐並不抗拒和趙彥恆的身體接觸,不過也沒有額外的反應。


    情侶,或者說是情人,那種偎依在一起親昵甜蜜的感覺,並沒有在李斐的臉上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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