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暫時管著公主府衛王府,真要管的事情不多,一件就夠麻煩的,孩子找娘,是趙崇鴻在找衛王妃,趙崇鴻未滿兩周歲,怎麽和一個孩子說理?


    從昨兒至今兒,趙崇鴻已經有一天沒見過他娘了,這對母子朝夕相伴,還從來沒有一天一夜的隔離,一大早,趙崇鴻就哭著喊著在找他娘了,被奶娘哄著吃了一迴奶,一小碗輔食,就蹦著兩條短腿東轉轉西轉轉,那就是憋著勁兒在找他娘了,找不到又是一通哭喊,嚎得狠了把吃下去的奶水和輔食都吐了出來,拉傷了嗓子,下麵的人怕擔幹係,急跑迴來請襄王妃的示下。


    “讓太醫過去瞧瞧。”李斐立刻就說話了,搶救孫玉燕的太醫還在衛王府候著,李斐也親自過去看看,中途又吩咐手下人,道:“不要太醫,去醫館請一個善兒科的大夫,這些日子就駐在王府,隨時等候聽用。”


    若見不到娘就要哭嚷,這才起個頭,趙崇鴻有的哭了,不過,李斐見到趙崇鴻,倒是沒見他哭鼻子了,對麵望過來的,是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兒帶著孺慕的,飽含依戀的眼神。


    趙崇鴻還以為他娘過來了,忙停了鬧騰盯著門口直看,見到不是娘親,一雙小肉手還死勁的揉了揉哭腫的眼睛,再次確定過來個陌生人,趙崇鴻張大嘴巴,頭仰著天的又哭了起來,那哭聲兒一會兒一下,一會兒一下的,像黑夜裏孤獨的野貓嚎叫一樣。


    李斐雖然是做嬸嬸的,平日裏也不會去親近孫玉燕的兒子,所以彼此間就是陌生人的感情,可是就那麽一刹,白白嫩嫩,哭得可憐兮兮的小孩子,用看母親的眼神望過來,那一個充滿了孺慕依戀,還委屈巴巴的眼神,讓還沒有做母親又渴望做母親的李斐柔軟了心腸。不過,柔軟了心腸的李斐語氣是生硬的,對屋子裏伺候趙崇鴻的仆婦道:“你們也太會捧高踩低了,他還是個爺,你們就讓他穿著髒衣服!”


    趙崇鴻剛才“


    哭岔了氣,吐出來的穢物髒了前襟好大一片,這些仆婦就是把穢物揩了,沒給趙崇鴻換身衣裳,這要是個稍微勤快點兒的仆人,也知道該給主子換身幹淨體麵的衣裳。


    伺候趙崇鴻的,現在屋子裏頭服侍的就五個人,這五個人頓時汗涔涔。


    如今衛王府的人看押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人心惶惶,尤其伺候趙崇鴻的這一屋子人,據說王妃和道士私通,據說王妃生的是個野種,這些個伺候趙崇鴻的都六神無主了,誰還像原來一樣,眼珠子似的伺候著趙崇鴻。這被襄王妃一頓訓斥,才拿幹淨衣裳給趙崇鴻換上。


    一周歲零九個月,趙崇鴻雖然年幼,也多多少少會看人臉色了,看見大家都聽李斐的,換了衣裳的趙崇鴻就利索的邁動小腿向李斐走來,撲到李斐身上,抬頭望著道:“娘,娘!”


    濃濃的奶音兒,發的是第四聲,朝李斐喊起娘來,喊得李斐都不知所措起來。


    很有眼力勁兒的一個丫鬟脆聲道:“小爺不大會稱唿,才會了‘爹娘’。”


    聽這話,趙崇鴻已經抓著李斐的裙擺往外拽,嘴上道:“娘,娘!”


    在李斐身側的阿蓮低頭要來拿趙崇鴻這般無禮的手,又躊躇了一下,看李斐,請她的意思。


    李斐任由趙崇鴻拽著,思量了片刻才牽住趙崇鴻的手道:“好了,我帶你去見你娘了。”


    說是李斐帶,其實是趙崇鴻帶著才對,自己的娘親住在哪個院子哪間屋子,是趙崇鴻最熟悉的事,是趙崇鴻一路牽著李斐往孫玉燕的臥房去,沿途有李斐在身後,趙崇鴻暢通無阻的通過了重重的守衛。


    “娘!”


    隔著一張紫檀嵌雞翅木山水圖屏風,趙崇鴻就歡快的喊了起來。


    屏風之後,孫玉燕聽到兒子的聲音,驀地睜開了眼睛。


    趙崇鴻放開了李斐,快速繞過了屏風,如乳燕投林般撲向孫玉燕,歡快的不知人間憂愁,笑咯咯的喊道:“娘!”


    嘿咻嘿咻的,還會自己爬上床,壓在孫玉燕的身上,一聲聲的娘,就沒有斷過,真是喊上癮了。


    孫玉燕早已是熱淚盈眶,用一種貪婪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孫玉燕和兒子耳鬢廝磨,念叨:“安哥兒,安哥兒。”安哥兒是趙崇鴻還沒有賜名之前的乳名。


    李斐人靠著屏風,抬了手將一幫侍從連著阿蓮都擋了下去,她兀自一個人欣賞夠了這番母子情深的場麵,才用一種緬懷的語調說道:“阿芳懷的,也是一個兒子,連著她的子宮被打落下來。孫氏,看著你自己的兒子,你說這世上會有報應這種事嗎?”


    一瞬間,恐懼布滿了孫玉燕的臉,孫玉燕牢牢將趙崇鴻箍在懷中,道:“你想幹什麽?要報應就報應在我身上,安哥兒是無辜的!”


    李斐憤怒的看著孫玉燕,所有的狡辯和抵賴,都在孫玉燕這句話之後,全部瓦解了。


    什麽是報應?


    是孫玉燕眼睜睜,甚至是她也參與了的,猛烈的攻擊一個孕婦的肚腹,導致了阿芳整個子宮脫落,母債子償,這就是報應。


    “娘?”


    趙崇鴻被孫玉燕箍的難受了,在孫玉燕的懷裏掙紮起來。


    孫玉燕稍微鬆開了兒子,卻又將兒子的臉壓在懷中,雙手捂住他的耳朵,才乞求著李斐道:“我也不想……我已經是要死的人了,我下去向石氏賠罪,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的兒子。”


    李斐原本也沒有打算把趙崇鴻怎麽著,但是這不妨礙李斐恐嚇著孫玉燕,李斐冷漠的看著她兒子道:“他是不是衛王的兒子?”


    孫玉燕咽喉處發出一聲嗚唿,孫玉燕都被自己的說話聲嗆著了道:“他當然是衛王的兒子!”


    這完全是一句不假思索的迴答,但是,李斐卻是不信。李斐靠近了孫玉燕的床榻,雙手撐著床沿,冷冷的說道:“你的事,不過是沒人想到。一旦有人想到,疑心在你身上,元祐二十七年初,這孩子懷上的那時候,你見過什麽人,幹過什麽事,隻要有懷疑,這孩子的血統便一輩子會招到質疑,這會兒服侍這孩子的仆婦,都已經把他看成了野種。你說是,我說不是。這裏,有你的兒子在你的懷中,你不妨對自己誠實一次,他究竟是誰的孩子?”


    孫玉燕的眼珠子轉動了一圈,除了李斐以外再沒有旁人。


    孫玉燕的眼珠子裏蘊含上了一種自怨自艾的悲憤,輕輕的說道:“我也不知道。”


    這一句是孫玉燕的實話,一個女人要是在短時間內,在那麽幾天內,和兩個男子發生過交|媾,做母親的也不會知道,她生的是誰的兒子。


    “你……”


    李斐著實憤怒了,這要是換了一個人聽見,必須狠狠的罵孫玉燕一句□□,不過李斐是養得清傲了些,淫|婦這種汙穢的字眼,覺得說出口都是髒了自己的嘴,又有一個不足兩周歲的孩子在眼前,李斐隻是道:“你對不起孩子!”


    滴血驗親這種方法,是滑稽之術,如果生身母親都不知道,這就是一個永世的謎團了,趙崇鴻這一輩子,一輩子都是父不詳的孩子。


    誠實的麵對了冷酷的事實,孫玉燕小心翼翼的輕吻兒子的頭頂,慘白的麵容滿是淒苦,道:“我是對不住他,可是誰又對得住我?我這一生,為了孫家和曹家的榮華富貴,我嫁給了一個傻子。”


    李斐不屑聽到孫玉燕這般表白,不過孫玉燕似乎是將死之人,就毫無了畏懼,毫無了遮攔的說了下去道:“我天天對著一個傻子,一天說不了一句話,好不容易說了一句吧,他那種傻子才有的音調,還不如不聽了。我天天困在衛王府,過的是什麽日子,隻有自己知道罷了,縱然金屋藏之,又有何趣味。滿頭的珠翠猶如砂石,便身的綾羅猶如粗布,無人欣賞,又有何價值。”


    李斐聽得都瞪目了,譏諷道:“所以你就用成為衛王妃而得來的珠翠和綾羅,好生一番梳妝打扮,去讓另外一個男人欣賞?”


    “孫玉燕,你不覺得這樣太無恥了嗎?”


    李斐是一語中的,孫玉燕都反駁不了一字,過了片刻,她黯淡了臉上的哀怨之色,道:“是挺無恥的!”


    無恥也那麽幹了,孫玉燕就是一個無恥的女人。


    李斐拂袖離去,然後兩個奶娘進來,把趙崇鴻強行從孫玉燕的身上撕了下來,抱了出去。


    趙崇鴻又喊又叫,拳腳落在兩個奶娘身上,眼睛死死的黏在孫玉燕的身上,那是求助。然而孫玉燕一動不動,仿佛死去一般,沒給兒子一個眼神。


    待一切都寂靜了,孫玉燕才轉向屏風看去,枕泮不知何時放著一個金虎首戒指。


    孫玉燕默默的將這枚金戒指貼身收好。


    孫玉燕遙想那一年,嫣紅的石榴樹下。


    他問她,你要做王妃嗎?


    她問他,你要做道士嗎?


    她不做王妃,她就是河南一處孫家村,一個普通鄉紳的女兒。


    他不做道士,他就是一個無父無母,沒有宗族沒有功名的孤兒。


    那遠離京城繁華的清貧日子,她和他又會怎麽樣?是相互廝守,還是相互憎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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