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彥恆在第二天日出放歸王府,下馬就問董讓了,王妃這一日做什麽?


    主仆二人邊走邊說,董讓答道:“王妃出宮之後即去宣國公府,和宣國公商量著送去黔國公府的奠儀。迴府後和程二奶奶說了一會子話,再後就抄了一段《地藏經》,戌時歇息,清晨和丫鬟們一起摘茉莉花,這會兒在結綺閣。”


    結綺閣是李斐專司研香製粉的地方。


    清晨半開的茉莉花揀去莖蒂,令淨。一鬥花兌一斤清麻油,輕輕的用手攪拌揉碎了,讓茉莉花和清麻油混合在一起。這是一件細致活兒,李斐已經攪了一刻鍾,見到趙彥恆走進來手上攪和的動作也沒有停,隻是清悅的說道:“迴來了。”


    並不問宮闈的事,窺伺宮闈乃是大罪,宮闈的事該知道的,時機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就比如說黔國公郭紹謙,他也不是昨天病歿的,他病歿快一個月了。


    李斐頓了頓,隨即道:“你用過早膳了沒有?”


    趙彥恆搖頭,李斐就繼續道:“那你快去用早膳吧。我是已經用過了,就不能陪你了,瞧我這會兒忙的。”


    李斐是做不到時時圍著趙彥恆轉。就比如現在,她要做香發茉莉油,將茉莉花攪拌揉碎在清麻油裏,是第一步,這一步需要借助人體的手溫,需要一氣嗬成,李斐沒空陪趙彥恆用早膳。


    趙彥恆轉出去,又很快的轉迴來。李斐抱著那個大肚瓷甕還在攪動,神思悵然。


    趙彥恆走進了問道:“二嫂三嫂還好嗎?”


    李斐眼眸垂下來。她已經知道吳王在封地鑽研煉金術,倒換了大量的真金白銀,這裏頭吳王妃及她的娘家也沒少摻和。荊王妃為求一個兒子沒少折騰,自己生不了,就為荊王典買了許多宜生養,甚至是已經生養過一兩個兒子的女人。


    為了家業為了後嗣,吳王妃和荊王妃是大大的俗人。李斐轉了一個身,抱著大肚瓷甕靠著桌幾道:“也就那樣了,又不是住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妯娌,驟然相見噓噓熱鬧著。”


    趙彥恆訕訕笑了,替李斐托著點瓷甕。


    昨天皇後說的事,總有和李斐息息相關之處。昨夜李斐輾轉反側,今日李斐想明白了道:“父皇要過繼一位‘皇子’給荊王為嗣。那時候我勸你營救岑長倩,你告誡過我不要摻和,我沒有聽從。是不是因為我橫插的一杠子,把自己也陷進去了?”


    趙彥恆沒有刻意的安慰李斐,道:“世事無常!”


    依著前世,皇上秘密處死了岑長倩,荊王和皇上鬧得不愉快,荊王自然也不會厚著臉皮提過繼了。現在岑長倩活下來,皇上和荊王關係融洽,就波及到了李斐。


    所有的事情原有一道軌跡,被觸碰之後脫離了原軌,就有了無限的可能。


    李斐苦笑道:“原來好心未必有好報!”


    營救岑長倩,營救一個老老實實,兢兢業業的大夫,李斐沒有做錯。結果卻成了一顆苦果,對她,或者對景王妃,甚至是任何一個能晉升上去的王妃,把兒子過繼出去,都不能算好事吧。


    這裏頭沒說嫡出庶出,對王妃來說也一樣。


    自己親生的兒子過繼出去縱然舍不得,庶子出繼,也意味著丈夫身邊有別的女人,還得容下她們生下庶子庶女。


    李斐內心是氣不過的,這樣的事情,皇上一句話就決定了,皇家的王妃們算什麽?隻是一群生子的工具,像她手上粗苯的大肚瓷甕一樣,能大起肚子來,是唯一的價值。


    過了一夜,李斐還是露出了悲涼的神情來,垂下頭勻速的攪拌著雜糅在一起的花瓣和麻油。


    趙彥恆敏銳的察覺到了李斐多愁善感之心,他挨近李斐的耳畔,低聲的說道:“你別理會這種事。父皇昨天和我等幾個兒子用膳,忽然就暈過去了。父皇日益衰老了,他是驚憂恐懼,就想一出是一出的。新帝繼位是否還保留荊王的爵位和封地,是連父皇現在說了都不算的事。”


    人死如燈滅,新朝有新朝的氣象。前朝英宗死前說要和元後嫡妻合葬,其後的繼位者為了自己的正統,才沒有顧念老爹的遺願,讓自己的生母陪葬在英宗的身旁。


    以趙彥恆的處事風格,荊王無子除國,才是於國於家有益。當然這件事現在是沒有必要和皇上硬頂的,陽奉陰違就過去了,麵對著李斐,趙彥恆也黠然笑道:“你我此生若隻得一子,如今的傷神煩惱,都是吃飽了撐著的。”


    那麽理所當然的樣子,好似皇位已成囊中之物。


    不過趙彥恆一語成讖,他和李斐在過了而立之年以後,方得一子,隻此一子。


    此時趙彥恆之言如春風化雨,潤澤了李斐萎靡的心田,李斐不再吃飽了撐著怏怏不快,抬頭問道:“午後我應五嫂之邀,要去衛王妃看看阿芳,你要不要一起去?”


    趙彥恆和李斐拉開了距離,嚴肅起來道:“你自己去吧,郭紹謙病歿,我得靜一靜想一想,讓郭坤襲了爵位才好。”


    李斐默而不言。她的大姑媽朱老夫人育有兒子,郭乾郭坤,郭乾有兩個嫡子郭紹融郭紹謙。元祐十八年郭乾病逝,郭紹融繼承爵位,元祐二十年郭紹融病逝郭紹謙繼承爵位,這兩次更迭,郭乾和郭紹融都有死於非命的傳言。這一次郭紹謙自然也少不了這樣的傳聞,隨著郭紹謙的訃告,流言蜚語很快就會傳到京城裏來的。


    趙彥恆也默了默,麵容冷峻道:“此事沒有是非曲直,隻有利益糾葛!”


    李斐的手從瓷甕裏提上來,散發著茉莉香氣的清油一滴一滴的,從指尖滴落。李斐搖搖頭,晃動著油亮的手指道:“我無意做評判是非曲直的主宰,我也不耐煩那些利益糾葛。”


    李斐確實是沒有野心的女人。她的性情恬淡冷清,在這結綺閣調油製香,一待就是一日半日。在李家的時候,她弄出了這些東西還能放在鋪子裏寄賣,所得貼補了家用。做了襄王妃之後,悠然自得,與世無爭,她以此來展現自己安分守己的心境。


    趙彥恆說完就走了,李斐繼續製這個香發茉莉油。用層層油紙封住甕口,放入一個銅胎雙耳釜中,隔水蒸煮一晌。這點空兒李斐又把七天前蒸煮過的玫瑰油用手沘出清液,倒入黃蠟,黃丹,丁香,沉香,滑石,幹葵花,零陵葉等十餘鍾粉末,攪拌成泥,拿出模具印成玫瑰花瓣形狀,放在竹篩上,置於陰涼處自然幹透,就製成了一批香餅,氣味馨香。


    景王亦在同一時刻迴到王府,進了書房袖子一甩,就把桌幾上的犀角雕仙人乘槎筆架帶了出去,摔在地上,也是結實耐摔,方佩儀從外進來,撿起筆架一看,一點兒都沒有磕壞。


    方佩儀就笑道:“爺哪來這麽大的火氣?”


    景王冰凍的臉馬上融化開來,道:“我哪有什麽火氣,不過是被衣袖掃到而已。”


    實則有,景王窩著火呢!


    郭乾的兩個嫡子死了,有個庶女嫁到南安候府的,隨著南安候府的敗落也死了。郭乾的血脈就剩下一個庶女郭流光,兩年前嫁給了四川布政司左參政陶蒙的長子陶悉楠。


    景王本想把郭流光這個人拉出來,控告郭坤為了爵位謀害兄長侄子。那頭郭流光及其陶家也表達了願為其效命的意思。然陶悉楠驕縱好色,在這種緊要關頭在妓院和蜀懷王趙奉銓的嫡幼子趙賓沚爭一個粉頭,把趙賓沚砸傻了。


    砸傻一個平民百姓還能遮掩了過去,砸傻了宗室子弟,蜀懷王的嫡幼子趙賓沚,身上有個鎮國將軍爵位的趙賓沚,當然就遮掩不過去。


    陶蒙將被兒子帶累得引咎辭官,陶悉楠不是死罪,也是流放之罪,才能平息宗室裏的憤怒。一個罪犯妻子張口咬人的話,自然就沒有說服力了。


    景王沉沉的出了一口氣,眸色幽暗深沉。


    朱妙華,趙彥恆,這兩個人全都有不可告人之處,能曉千裏之事,能測未來之事,這種神鬼莫測的詭譎之人……景王背過了雙手,左手撚著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在想,將來成皇之日,朱妙華和趙彥恆,他一個都不會放過。這種無法解釋的人,趙彥恆縱然殺不得,也要圈禁了他。


    待成皇之日!


    景王想得老遠了


    “子諒……”方佩儀自昨天從宮裏出來,也是怏怏不快的,輾轉反側了一夜,現在心事重重就沒有留意景王露出來的殺意,她猶猶豫豫的道:“我想……我想……典個好人家的女兒,放在院子裏服侍。”


    方佩儀一字字的泣著血和景王說。她正月初一生下兒子,如今一個月裏,有十來日淅淅瀝瀝的,還不能和景王歡好。大夫又說了,她兩年內生了二胎,大大損傷了底子。這兩年若和夫君敦倫,懷不上還好些,要是懷上了才麻煩,不管是早產還是足月生產,她都有性命危險的。


    誰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方佩儀怎忍拋下丈夫和兒子。


    而景王從她懷上兒子之後就素到了現在,是個男人怎麽會沒有欲望。方佩儀夜夜睡在景王的旁邊,太知道這個男人,是個性長的男人,是愛好那個方麵的。


    她要怎麽辦?


    她能怎麽辦?


    景王蹙了一下眉,卻沒有拒絕。展開雙臂把方佩儀圈在自己寬厚的懷抱裏,歎一聲道:“你的身體骨兒,父皇是知道了。”


    王妃的一切皇上都看在眼裏,性情好不好,身子好不好。


    皇上知道李斐是暫且不能生的,方佩儀是碰都碰不得的。


    怎麽樣才是一個合格的王妃,將來成為一位合格的國母?


    至少要賢惠大度吧。


    對天家而言,王妃也就是一個女人罷了,天家的男子怎能沉迷在一個女人的溫柔裏。


    這是皇上曾經說過的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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