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嬪洪氏?


    元祐十八年淑女大挑,五六千人一層一層的篩,篩到三百人,禁在宮中一個月熟察性格,作風,智愚,取其秀色奪人,聰慧壓眾者二十餘人,封了嬪,貴人、才人、選侍等封號,餘下二百七十幾人,有些遣返還家,有些收為宮女。


    皇上第一眼沒瞧上洪氏,洪氏落選之後做了宮女,發往西苑紫光閣當差,做了四年宮女之後一朝寵幸,生了九皇子,封為靖嬪。


    這一位是肚子爭氣的典範。要說皇上有多喜歡,是真沒有。沒有一個兒子,皇上早把她忘記了;有了那麽一個兒子,皇上看兒子的時候和她說那麽幾句話,她才有了那麽一點存在感。


    趙彥恆想要提醒淑妃,靖嬪快死了,繼續念叨道:“靖嬪生了父皇的小兒子,她一輩子的安穩日子也有了,便是不爭不顯,也不會缺了她那一份。再說了,靖嬪原來就湊不到父皇麵前,這麽些年也沒有手段,怎得這一迴請太醫就讓父皇知道了,父皇還特意過去看她?宮裏那麽多嬪妃,每天都有人生病請醫,父皇也看不過來。”


    “我隻知道,皇上先去了長春宮,再去看了靖嬪!”淑妃沒有好氣,道:“靖嬪一個人也立不起來,是德妃打算提攜她?”


    淑妃先前是一葉障目,趙彥恆把這片葉子撥開,說完淑妃自己先否定了。德妃是很賢德的人,她進宮就位分高,就有了這份氣量,經常提攜一些位分低的嬪妃和姿色不錯的宮婢,助她籠絡皇上。她的長春宮,東西配殿都住著位分在貴人以下的宮妃,往日她也喜歡施些小恩小惠,與年輕又有寵的宮妃或宮婢交好。靖嬪年紀二十五以上,早過了新鮮勁兒,是無寵又不年輕的,位分也不低,實在不是往日德妃提攜的對象。


    “這就是了。”趙彥恆笑了笑,道:“眩暈,怕是腦袋上的毛病。太醫至今說不出一個所以然,怕一旦發出來就是大症候。宮裏宮外,藥石一點用處都沒有,隻能任由其病逝蔓延,幾天之內就暴病而死的情況,也太多了。萬一如此,父皇也是心存憐憫之心的人。”


    再過不久,靖嬪就要頭痛了,整天整天的頭痛把她折磨的生不如死,那個時候,同樣被病痛折磨過的皇上,會給予她前所未有的憐憫。命太醫全力減輕她的痛苦,在她生前,封她靖妃。


    淑妃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有些事情想不到就是想不到,稍微撥那麽以下,淑妃也不是那麽愚蠢的人,她一撥就透。


    萬一如此,暴病而死。


    靖嬪生下來的,虛四歲的九皇子由誰撫養?


    她去年生孩子,一天一夜生不下來,她自覺她自己是活不下來了,急忙召見了李斐,趙彥恆也在外頭守著,那會兒真是彌留之際了,她讓兒子兒媳照拂那時候還沒有生下來的太和。


    若然景王繼位,她的兒子兒媳餘生就待在襄陽了,未成年的公主留在宮中,他們還怎麽照拂。


    得皇上選趙彥恆為後繼之君,他們才能夠照拂到太和。


    可是皇上沒有答應她,她以死相求,再加上一個年幼的公主,分量還是太輕,去年皇上沒有答應她,隻是給了淑妃的封號安慰她。


    她死都死不瞑目,才憋著一口氣從閻王殿爬迴來!


    現在這個事情,萬一靖嬪死的快,情形就和去年差不多。難怪德妃突然和靖嬪交好,靖嬪死後留下來的遺澤,她的兒子要是給了德妃撫養,比德妃把皇後籠絡了過去都有用。


    身後一切盡皆托付新君,朝裏朝外的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景王沒有太子之名,有了太子之實,那麽她們母子三人怎麽辦?


    淑妃一時驚慌失措,手拍在小幾上,把浮紋美人繪彩粉茶盞碰翻了,一盞杏仁茶就倒了出來,潑了小幾,滴落在她的身上。


    李斐快速的扶起茶盞,拿帕子擦小幾上的茶漬。趙彥恆就在淑妃左手邊,兩手接著低落下來的茶盞,恭維著笑道:“何至於如此,母妃做不到的事,德妃娘娘憑什麽做到。”


    這句話聽著是很舒坦的,淑妃眼看著默默收拾小幾狼藉的李斐,這一位是聽不懂呢?還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淑妃爭強好勝半輩子了,也不能在兒媳婦麵前失去了膽色,就挺了挺身板,壓下心裏的恐慌道:“萬不能讓德妃如了意。”


    怎麽截了德妃的胡,淑妃的腦子轉得飛快,立刻就道:“太和現在很會同小孩子玩了,宮裏的孩子就那麽幾個,我明天就抱了太和去看看她九哥。”


    “九弟正淘氣呢,怕是和太和玩不到一塊去。”


    小男孩兒誰願意哄女娃娃,趙彥恆私心也不想沾汙了小妹妹。


    淑妃還是急了,道:“那怎麽辦,我總不能去和靖嬪交好。”


    一宮主位有一宮主位的風格。德妃若是個賢惠大度的,淑妃就是個拈酸吃醋的。德妃的長春宮住著四五位低階的宮妃,德妃身邊幾個心腹的宮女也是被皇上收用過的。淑妃一人獨居永福宮,不準別的宮妃住進來。進了永福宮,淑妃是不允許皇上眼裏再有別人,永福宮內的宮女,顏色都往醜了挑,漂亮的還不要。


    “母妃無需和靖嬪交好。”趙彥恆笑歎道:“德妃娘娘已經占了先手,母妃再上前,已經落了下乘。再說了,兩宮主位上趕著一個嬪位,太不好看了。現在父皇是還沒有察覺,待父皇察覺了,您和德妃娘娘的爭執,就是我和六哥的爭執,恐惹了父皇不高興。我們也應該顧念一下父皇的心情。”


    句句話都有道理的,淑妃念著‘那我再想別的辦法’,臉上都是燥鬱。


    李斐退下去,用素黑漆匝盛了一汪清水,讓趙彥恆洗洗黏糊糊的手。


    趙彥恆深深看了李斐一眼,隱下內心難以言喻的滋味,用建議的語氣和淑妃說道:“您……或許可以在寧妃身上使使勁。”


    前世寧妃撫養了九皇子,一時聖寵無二。不過撫養皇子既是隆恩,也是重擔,李斐得以進宮的緣由,也是因為寧妃膝下一子一女,要在新進的宮人之中挑幾個穩重可靠的人用。這種人手自然從根上就安排好,黔國公府為寧妃謀劃,才有了和李斐的三年私定。


    “寧妃?”淑妃有些驚訝,她和寧妃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沒有交情自然也想不到她,不過淑妃馬上擺正了心態,道:“隻要德妃的盤算落空,我也不妨在寧妃身上使使勁。隻是皇上的心意……就偏到她身上了?”


    “這兩年,父皇最寵愛寧妃娘娘,而沒有一個寵妃是不想要個兒子的。”李斐好像沒有看過趙彥恆躲在背後算計別人的樣子,有一點點幽暗的光影下,趙彥恆眼睫低垂,神情平靜,俊朗的側臉可以說是冷漠,反透著堅毅的自信:“現在父皇最寵愛她,父皇的性情是這個樣子的,總有那麽一段時間,會捧著一個人如珠如寶,願意把寶貴的東西送給她。寧妃娘娘現在就缺一個兒子,她才十八歲,她的餘生必將孤獨的一個人度過。所以父皇會把九弟給她的,將來九弟長大了,出宮建府,會迴報她,孝敬她,讓她餘生漫長寂寞的宮廷生活,有那麽一點點期盼和指望。”


    迴去還是綿綿細雨,李斐腳下踏著濕漉漉的地麵,一路都無話。


    趙彥恆也把沉默維持到王府門口,馬車停駐,他確定看到了李斐臉上憂思的神情,無奈道:“讓你擔心了。”


    李斐起身彎腰,給趙彥恆一個緩緩的搖頭,或者這個動作可以理解成輕歎。李斐下了馬車。


    兩個各自換下肅重的王爺王妃服飾,換上家常的衣裳。趙彥恆握住李斐的手再道:“讓你擔心了,不過你放心,這些事情都會安安穩穩的過去。”


    李斐真的歎了一下,抽迴了手,真正從容自在的在黑漆嵌螺鈿花蝶紋榻上坐了道:“你好像讓母妃傷心了。你在母妃麵前,細敘父皇對另外一個女人的寵愛,且寵愛到身後都不忘著顧忌著這個女人,你沒看見母妃落寞的眼神嗎?這真是一件傷心的事。”


    趙彥恆立在黃花梨木衣架旁邊,輕笑了一下道:“我若是不細敘,母妃的心情隻會比傷心更加糟糕。或許她一整夜都睡不著了。”


    李斐瑩白勝玉的臉上不置可否,她把繡鞋脫了下來,雙腳隱在挑線紗裙裏,身後墊著如意紋墊子,已經把眼睛閉了起來。


    趙彥恆展開一張薄薄的大紅色彈花暗紋錦被,給李斐輕輕的蓋上,低聲道:“今天你也沒怎麽說話,宮裏是拘束了些,我也都看在眼裏。難怪有時候你一個人進了宮迴來,總有些不自在的樣子。我知道你孝敬宮裏重重的長輩們有些辛苦,你的辛苦我都知道……”


    真正的甜言蜜語,不是說出來的:陪著他從艱難走過來的女人,他自然不會辜負她。


    李斐側了側身子,露出一個清美淺笑道:“晚輩孝敬長輩是天地倫常,擱在尋常人家也是一樣的,我並不覺得辛苦。我一個人進宮的時候,也同你進宮一樣。母後表麵冷淡,內心是個很溫和的人。母妃嘛……刀子嘴豆腐心,表麵看著很嚴厲,其實是一個很柔軟的人。再偶遇見別的宮妃,重重的宮規隻要依禮而行,再不會和我為難的,這要言苦就是我矯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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