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經過了深思熟慮,坐在宣德堂的這兩個時辰,又來來迴迴的想了一遍,和趙彥恆說了一半,還有一半的話深藏在自己的心裏,倒是不好把那些辛酸和祈盼刺拉拉的說出來。


    寡婦門前是非多,從某種程度上,這和離的女人比寡婦更能惹是非,因為成為寡婦,夫家娘家和所處的環境可能有讓寡婦為亡夫守節一輩子的意願而讓周圍的男子趨避,但是和離的女人在男女之事上比較自由,所以這麽些年了,李斐也隱約嗅到了幾次,肖想她母親的男子不少,或誠心求娶的,或隻求一段金風玉露,甚至有一無是處,隻會附庸一些風雅的老書生窮秀才,貪圖李家僅存的一點名望和李月手掌的財物,想娶一個美貌家世氣度嫁妝,什麽都挺好,隻是二嫁的女子。所以開頭李斐就說不挑那類文縐縐,性情老實忠厚呆板的文士,李斐昔日被這一類表麵如此私心裏不知道怎麽算計的文士惡心過。


    母親在這種事情上的坎坷,有李斐隱約嗅到的,大部分還一點兒不知,李斐就那麽愣愣的看著,看著才情容姿非凡的母親,漸漸收起了那些豔麗的衣裳,貴重的首飾,長年做了男子打扮,言行舉止也去模仿男人。除了性情有問題,像她的林禾小叔叔一樣,古怪愛好女子妝扮,誰不想維持原本漂亮的模樣。


    隻是那些衣裳和首飾增添了母親的美態,美人太招惹是非。


    現在她們母女被朱氏宗族祈盼,也是一種是非,這時找個尚算可意的男人再嫁了,才是狠狠打她們的臉。


    打臉是順帶的效果,李斐還有一層特別重要的不可言說的隱秘祈盼。


    沛大奶奶去年四十一還懷上了,今年四十二生了一個大胖兒子。


    灃三奶奶說羨慕,其實李斐也在一旁羨慕呢。


    在她即將嫁入的時刻,人同此心,李斐也希望母親能再找到一個喜歡的男人,再次成婚,再生一個孩子,最好是男孩子……世道如此,剛強如母親那樣,隻是沒有一個兒子而已,李斐住在宣國公府半年,範姨娘因為有個兒子,就敢來玉沁山房當說客,許氏抱著朱洪的時候,是那麽得意。


    三十六歲,是不能說年輕了,不過沛大奶奶四十一還懷上了,母親早日成婚,婚後努力努力,還有好幾年可以努力,不是沒有機會的。


    想到年紀,李斐又隱隱的擔憂,不禁脫口而出:“三十六寨龍河嶺當家?如果朝廷真像詔安所言,既往不咎,那就不妨事,倒是那一位的年紀是個問題,對母親來說太年輕,年紀比大哥還小呢,我是叫伯父,還是叫叔叔?都叫不出口,叫‘陳爺’也不像話,畢竟我現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直唿其名吧,沒把這層敬意顯出來,都不知道該怎麽稱唿了。”


    “就是!”


    趙彥恆立刻附和起來。


    國朝以孝治天下,女婿也算半個兒子。按著禮數,等他和李斐正式成婚之後,日常的禮節,他見到李斐的母親可以行個半禮,先問一句“嶽母安好”,然後嶽母再迴一句‘殿下同安’。嶽母和那個番邦男人再婚,以後他們碰了頭,按照家禮,他是不是要先說一句‘嶽父安好’?


    趙彥恆渾身都抖了一下,不可能,損了泱泱大國的威儀。這個嶽父,他是絕對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李斐受了點兒打擊,剛才那段話說到後來,她有試探趙彥恆的意思,聽著口氣,趙彥恆確實有反對的情緒。


    “我想到了!”其實李斐早把稱唿這個問題解決了,刻意高興的道:“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他是翊衛校尉,我們以後可以叫他‘陳校尉’,這是朝廷封下來的官位,也不失體麵。”


    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帶著狡黠和明媚,期待著趙彥恆迴一個讚同和支持的眼神。


    趙彥恆狠抽一口氣,都可以看清楚胸膛因為唿吸而過分的起伏。就李斐說得這些,他確定陳介琪向李家母女隱瞞了不少事,他很想開口點破了,讓李斐再重新考慮考慮,阿瑜陀耶這個國家,領土不足廣西的三倍,因為氣候地理的問題,人口隻有七八十萬,反正在他的眼裏,這是一個小國家,這個國家在八百大甸和安南以南,陸地距離京城五千裏,海上繞過來近萬裏,而且這個國家不是朝廷的藩屬國,阿瑜陀耶有統一的文字和語言,佛門的勢力太大,各地的領主強大,周圍的國家格局也差不多,所以雙邊總有摩擦征伐的時候,總之李夫人要是和陳介琪再婚,絕對不是李斐現在腦子裏想象的那樣。


    還有陳介琪這個人,他二十七年是怎麽過來的。


    不過轉念一下,作為一個男人,趙彥恆可以理解陳介琪這種能騙會兒就先騙會兒的心情,把底全露出來是會把人嚇跑的,什麽戲都沒得唱了;作為一個帝王,他也能理解他出於政治的企圖,用這麽迂迴的方式和朝廷結交的心意。所以趙彥恆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損了一句道:“陳校尉對於李夫人來說太過年輕,隻怕沒有定性。”


    李斐的腦袋瞬間就垂了下來,李老太太以前就說過,讓母親盡量找找比自己年紀大的,說年紀小的男人往往不靠譜,像姐姐帶著弟弟似的,父親比母親小一歲,就是不靠譜,年紀大的男人才穩重一些,知道疼女人,好像說得有道理,但是,那樣合適的男人沒有出現,再說了,為什麽男人就可以一直找比自己年紀小的,父親的院子裏,許氏都是年紀最大的女人,男人找年輕的,一樹梨花壓海棠,還是讚語,她的母親,找一個比自己小九歲的,就是深深的憂慮。


    李斐哀歎出聲,捧著自己的臉頰再度抬起頭道:“別顧慮那麽多了,這道坎母親自己想通了就成,我就想著,我和你得把自己躺平了,不能再橫亙出一道‘坎’了。今天就是我們兩人表一表這個態度,我同意,你同意不?”


    趙彥恆失笑道:“你不是讓我躺平了?”


    “那你就是同意了,我和你商量過了,要是父親和你說這件事,再有別的反對的聲音傳到你的耳邊,你就要抗過去。”李斐笑語著,態度前半截強硬,後半截又賣起可憐來:“如果我做了襄王妃,倒讓我的母親婚姻束縛,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趙彥恆心裏藏著一堆的事,自也是權衡過的,最後妥協道:“我不反對,隻是李夫人真和陳校尉成了,夫唱婦隨的時候,你可別哭。”


    陳介琪這麽一個有野心的人,早晚迴到阿瑜陀耶,到時候就真的是母女兩家人了。


    李斐眼圈立刻就紅了,抬手擋了擋眼睛道:“我小時候怕過這個的,有那麽些不懷好意的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慫過我,說母親要是再嫁了,生了弟弟妹妹就不疼我了,為此我還嚇得哭了好幾天。現在小時候的那種恐懼是沒有了,隻是好舍不得。”


    “好了好了,成不成還不一定了。”


    趙彥恆連忙哄著,心裏卻在想,李斐最多以為母親和陳校尉會在雲南或者廣西定居,要是知道阿瑜陀耶,還不等怎麽哭呢。


    李斐擦了擦沒有聚成淚珠子的眼睛,堅強的道:“我前前後後都想好了!”


    一件事情說定了,趙彥恆煥發出燦爛的神采,親自打開那隻紫檀雙喜螺鈿小箱子,道:“我今天去宮裏辦這件大事了。”


    小箱子打開,又有好幾個薄薄的屜匣子,單子,契書,鑰匙,銀票,李斐一看就知道這些是什麽,低頭笑道:“這些是長史的事,你還真親自辦了。”


    這些就是皇家所出的,定下李斐的聘禮,給李斐置辦的嫁妝,趙彥恆打開一個紅單子,道:“成婚就人生一次,自然是我親力親為的辦了,到了我們大婚那一日,我才更加的歡喜。你仔細看看這些東西,統共是這些,內府已經準備好了,哪些做聘禮,哪些做嫁妝,你來分一分。”


    聘禮和嫁妝是有講究的不足一一細道,簡單說一句,好東西自然是充作嫁妝,對李斐來說才好,但是兩份東西都是皇家給了,李斐不去計較,輕聲道:“你做主分了吧,都聽你的。”


    趙彥恆也不和李斐推辭,他知道李斐在這一點上靦腆著,所以就自己做主了,把東西分成勻勻的兩堆,雖然大致是一樣的,細節處有計較,比如裏頭的兩百頃田地,一百頃臨河的,土壤肥沃灌溉方便的,就作了嫁妝;一百頃挨著山的,差了一些的地,就作了聘禮,最後拿出一個紅封,是特意給李斐的,道:“這個你另外收著,這是父皇從內帑額外拿出來的銀子,私下補給你我的,不在內府的賬麵上。”


    李斐手上捏著這筆銀子心情複雜,但是嘴上說著謝主隆恩,還是露出歡喜之色點了點一疊銀票,一共是十萬兩,李斐勻分成兩份,道:“既然是補給你我的,你也拿著一半。”


    另外一半,李斐自然會置辦了嫁妝帶迴來。


    趙彥恆沒有推拒,手撫摸著銀票燙金的紋理,神情頗為嚴肅,語氣頗為沉重,道:“父皇就是那麽一個人,喜歡誰端著,厭惡誰端著,做帝王的,首一條就是喜怒不行於色,要在雲山霧罩的山頂上坐著,讓所有人都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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