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眼神閃爍了一下,先點了頭,才問道:“一路上有你和我作伴,我當然是願意的。隻是你這陣子,和程大人的事?”


    此去京城三四千裏,山水重重,李斐和趙彥恆一路同行,那麽宋多福和程安國也是一路同行了,宋多福要走這條路,李斐就不得不關心他們這一對的進展了。李斐尤記得,那一天程安國和宋多福見的第一麵,程安國太過冷靜了,後來在孝母山上,他也一直表現得中規中矩。


    宋多福臉上一熱,低聲柔語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說的就是程大哥這樣的男子,既然叫我遇見了,我是要盡一切努力抓住他的。”


    李斐的心都隨著宋多福柔軟的語氣酥軟了一下,程安國這個人多麽穩重可靠,李斐心裏太有數了,但是隨之,有那麽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清的遺憾彌漫在臉上。


    宋多福牙關一咬,在李斐的麵前坐下了,道:“斐斐,我和你說幾句心裏話,你可別笑話我。”


    李斐一愣,輕輕點了頭,拖了把榆木椅子來,在宋多福麵前坐了。


    宋多福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抓著裙麵,道:“斐斐,我是處處比不得你的,論容貌,論聰慧,論出身,論家財,我都遠遠比不上你,如今在姻緣方麵,我也是萬萬不能和你比擬的。我說的比擬,不是程大哥和襄王殿下的身份,我說的是程大哥對我,和襄王殿下對你的情誼。在孝母山的時候,我也是看出來了,襄王殿下是跟在你的身後跑,而我,是跟在程大哥的身後跑。這些日子,程大哥很忙,他是襄王的心腹,手上管著很多事,我也沒有身份追問他在忙些什麽,見過的幾麵,他對我一直禮遇有加,我知道他對我,是少了那一點發自肺腑的心動,所以我想和你去京城,我想在他麵前晃悠,叫他看見我。有時候這感情啊,山不就我我就山,也是一樣的。”


    李斐在心底歎了一口氣,她好像知道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是什麽了,雖然在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關係裏,李斐的那麽一點遺憾,對男女雙方來說或許不算個事兒。趙彥恆牽的姻緣線,程安國是不會拒絕的,如果她成為襄王妃,那麽她的好友成為襄王府儀衛正的夫人,於公於私,對李斐來說是很好的安排,隻是日子是程安國和宋多福在過的,日子過了起來,宋多福傾注的太多,萬一程安國對她的妻子心存遺憾,他會怎麽辦呢。


    宋多福是邊陲的商家女,程安國已經是年輕有為的官家人,日後趙彥恆大業可成,程安國必然成為肱骨之臣,位高權重,如果日後程安國對於妻子心存了遺憾,他是男人,他會有無數的排解方式,困在原地的,隻會是女人,怕會是宋多福一人。


    恍惚之間,李斐想到了她的父親宣國公。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同一類人,可以不惜一切,忠於君上,然後私下的生活,辛苦的人是誰?


    宋多福露出了一個笑容,道:“斐斐,我現在想不了那麽多,想不了那麽遠,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我的家族都是最普通清貧的草民,祖上目不識丁,直到父親靠著手藝建了一個窯洞,才過上幾年富裕的日子,然這富裕的日子,也常常遭到欺淩,如澄江府那件事,如徐忠濂那個人。比起那些個,程安國至於我,至於我們宋家,是從未有過的機遇。我知道我多有不足的地方,我這迴去京城,除了和他一路同行,也是想去天子腳下見見世麵,他隻要多一點心甘情願娶我……”


    宋多福頓了頓,笑得羞澀,道:“我也心滿意足了。”


    李斐和宋多福對坐,李斐一直看著宋多福的眼睛,此時宋多福迎著光,深褐色的瞳仁清晰飽滿,顯得越發真誠。李斐放鬆了心情,背靠在榆木椅子上道:“你的事,你想清楚了就好,我這裏提前和你說一句,現在朱家祖母已經去世了,到了京城,我會住在宣國公府,就不再迴昆明了。”


    現在朱家祖母已經去世了,李斐說得很祥和。在宣國公府,能用孝名壓著她的,隻有蔡氏一人,至於宣國公夫人許氏在禮法上,隻是伺候父親的一個長輩,李斐的母親是李氏,那一位怎麽也不算她的母親,許氏沒有動用孝名的權利,在李斐麵前擺不了譜。


    隨著蔡氏的去世,李斐身在宣國公府最大的煩憂已解,趙彥恆說得對,她不想提心吊膽的活著,她就要站到高處去,成為宣國公看重的女兒,襄王敬愛的王妃,到時候要她死的人,會再次按耐不住的,到時候,她要永除後患。


    宋多福凝眸看著李斐淡然的神色,問道:“你是說,你此去住在宣國公府,你不迴昆明,就在宣國公府出嫁嗎?你要迴去做朱家的姑娘了嗎?”


    “我姓李,亦是朱家的姑娘啊!”李斐低眉笑,道:“往年父親送過來的那些東西,我私下變賣,不是我對父親心存怨言,是我為了平安和清靜的活著,做出的避讓,可是現在一味的避讓已經求不得平安和清靜,我該強調一下了,我也是宣國公的女兒……”


    不是隨便由人捏死的小貓小狗,這一句話,李斐咬著牙沒有吐出來。


    宋多福不知道李斐身處過死局,也不太懂朱家門裏相互提防的權利之爭。


    李斐語氣柔和,道:“多福,你要是跟著我去京城,你最好也和我住在宣國公府上。”


    “可以嗎?”宋多福能見到的世麵,比她想見的更加寬闊,宋多福有那麽一點激動,歎道:“宣國公府,和黔國公府一樣,是一等國公府啊。”


    李斐站起來,走到宋多福的身邊,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怡然輕快道:“那本該是我的家,便是我十六年未曾踏足,憑著我身上流淌的血脈,那裏也可稱為家,你是我邀請來家的客人,當然可以。”


    翌日,李斐親自準備了一份厚厚的祭禮,命人大張旗鼓的抬了,往黔國公府去。


    按禮,蔡氏是朱老夫人的繼母,她死了,朱老夫人也得表示哀痛,打發人往京城的宣國公府祭奠,這種麵子上的事,朱老夫人做得很足,點了郭坤的兒子郭紹承前往,從名分上來說,蔡氏是郭紹承的曾外祖母。


    待見了朱老夫人,朱老夫人裏子上也做足了,一張素麵,滿身銀飾,屋中擺設不著豔色。


    馬氏站在朱老夫人身邊,也沒有往日的笑談,繃著臉拿過李斐的祭禮單子,把去京城的家下人叫進來,鄭重的吩咐,叫他們把所有的祭品用厚厚的油紙包了,一路上小心當差,不得損壞一點兒,李斐再給了這些人跑腿的賞銀。


    一時屋裏人散,朱老夫人和李斐把著手道:“我是不太相信,這場馬驚沒有一點貓膩。”


    李斐頷首,道:“這件事和我的事,暗中慢慢查吧,我想我進了京城,會查的容易一些。”


    朱老夫人把著李斐的手,時緊時鬆,就像她含在嘴裏的話,幾次想說又張不開嘴,最後問道:“你的母親,可有說過幾時進京?”


    李月人在廣西,身為前宣國公的前兒媳和李泰的女兒,在廣西聯絡舊部和舊交。那裏官吏*,軍匪勾結,民風彪悍,李月的行蹤不定又隱秘,不過就這次變故,通過郭坤的親隨還是給李斐寫了一封信。


    李斐搖搖頭,道:“我娘沒說,她隻是說,廣西事了,她會進京的。”


    朱老夫人苦笑道:“她倒是也放心你,就讓你一個人去京城了。”


    “不是一個人,有幾百王府護衛軍,幾十位都指揮使司官差,我娘另外聘用了一隊鏢師。”李斐笑著道:“我也這麽大了,一路上我能照顧好自己,隻是……”


    說著,李斐笑中帶淚。


    朱老夫人臉上亦有不舍之態。


    李斐站了起來,站在朱老夫人麵前,肅然恭敬的行了叩拜大禮,道:“侄女今日提前拜別姑媽,日後隔著千山萬水,姑媽要保重身體,康健百年。”


    此一別,李斐和朱老夫人,應該是相見無期了。


    “好,好!”朱老夫人端坐受了禮,把一份宣國公府如今的家譜給了李斐,這裏頭詳細的寫了朱欽現在的姬妾子女,及一些重要的家仆門下,餘下還有京城中其他勳貴世家的手記,送給李斐,也是一份由衷的指點。


    李斐待了近一整天,日落將息才辭出來,在半路,碰上了神情恍惚的郭流光,郭流光原來是同輩女孩子中最有姿色的,如今兩頰凹陷,顴骨突出,人瘦得過分,先失去了那一份青春的朝氣。


    陳太夫人一直在病重,實則是在軟禁之中,郭流光整日被彷徨無依之感縈繞。


    李斐旁若無人,從郭流光身邊經過。


    “蔡太夫人過世了,表姨應該心中雀喜吧。”郭流光突然出口,一陣輕歎。


    李斐的腳步沒有停留。她一直警惕著郭家大房的監視,所以從來不曾把郭家大房幾個庶女對自己的輕視放在心上,而今蔡氏之死,她心裏雀喜與否,她也沒有必要停下來和這個四姑娘長歎,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過半,世事已經盛衰興替,要提點,要勸勉,還是要冷嘲熱諷,都沒有必要吧,她一直把郭流光當個陌生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之風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之風華並收藏美人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