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藍氣清,陽光明媚,澄淨的天空漂浮著幾朵很小的棉花絮狀的白雲。


    郭流光在屋裏挑了一遍衣裳和首飾,兀自生了悶氣,恰好丫鬟小墜上茶的時候,郭流光一抬胳膊碰翻了茶盞,這當然是小墜沒有眼力勁兒,郭流光對著小墜又擰又掐,甩一個巴掌讓小墜去日頭底下跪著。


    郭流光這般打罵丫鬟,動靜鬧得忒大,陳太夫人屋裏的管事媳婦秦孝家的過來問一聲,郭流光不開口,她的生母錢姨娘出來應對,指著跪在日頭底下的丫鬟小墜道:“是這個丫頭毛手毛腳的,燙了四姑娘,她平日介兒,也是木頭人一般,撥一下才動一下,今兒四姑娘才動了氣兒。”


    秦孝家的雙眉不動,站在窗外皮笑肉不笑的道:“丫鬟愚笨,也難怪四姑娘動氣。既然這麽著,這個丫鬟我就帶下去,姑娘這裏另挑好的送來,隻是今兒太太不爽利,大姑奶奶那邊事情多,堪用的丫鬟,得過兩日才能送過來。”


    秦孝家的果然帶了小墜去了,郭流光在屋裏聽著秦孝家的奉承那邊,敷衍她這邊的話兒,氣得扯著衣領子。偏偏錢姨娘還得賠笑著送了秦孝家的出去。


    沒有夫主的姨娘,還不如管事的奴婢得勢。


    錢姨娘熱切的送了秦孝家的出去,就過來勸郭流光,道:“我的好姑娘,你這時候挑什麽刺。大姑娘出嫁多年迴家省親,太太正歡喜著,高興聽見你屋裏又打又罵又哭的!”


    郭韶光為什麽迴娘家,明麵說是省親,江忠源闖下的大禍,連朱老夫人都忽悠著,從晉興府到昆明府,瞞得嚴嚴實實,如郭流光錢姨娘這般的,隻能看見鎮南侯府的光鮮亮麗和郭韶光的風風光光。


    郭流光心裏堵得慌,哭道:“那群老媽子都去捧大姐姐的臭腳,我這裏是沒人理沒人顧!”


    這倒也不錯,郭韶光夫婦二人住進來,打掃院子,安排仆婦,隻要沾著手的,奉承個一兩句,那賞銀是去一迴拿一迴,鎮南侯世子夫婦,怎麽聽都是一個熱灶。


    錢姨娘含著淚,輕聲細語的道:“四姑娘,你可不能這樣想,老爺走了,大少爺走了,大房就剩下你們姐弟三兒,你弟弟是黔國公,你這個姐姐,日後是鎮南侯夫人,看在這重身份上,你也得和大姑娘和和氣氣的。”


    有個日後做侯夫人的姐姐,對郭流光有利無害。


    就是因為這個姐姐嫁得這樣好,郭流光才眼紅不是,郭流光跌坐在榻上,指著敞開的衣櫃道:“姨娘你看一看,我這裏可有幾件像樣的衣裳,大姐姐才迴來住幾天呢,那衣裳首飾,成箱成車的往家抬。”


    郭流光屋裏的東西按著分例來,也不是說差了,隻是她不能和她的大姐姐鎮南侯世子夫人比較呀。昨天江家進城的三大車行禮,其中一整車是郭韶光的衣飾,郭韶光才一個身子,迴娘家住幾天,她一天換兩身也穿不過來,再別說她那些華衣美服亮出來,隨便哪一件郭流光瞧著都喜歡,這就是嫁給侯門嫡子能享受到的榮華富貴了。


    郭流光剛才發的那通邪火,不過是為她的未來擔憂而已,她是姑娘家,她總要出了黔國公府,她的丈夫是誰,是怎樣的身份,夫家的權勢如何,這未來她能不想一想嗎,可是她還在嫡母手裏伏低做小的討生活,嫡母身邊的管事都能涼著她兩天,她能不擔憂嗎,她後半生的榮華富貴,又在哪裏呢?


    錢姨娘強振作起來,給郭流光選了一件刻絲百蝶穿花蘇緞長裙,外罩一件煙柳色的羅衫兒,戴了一支點翠梅花簪,把郭流光打扮得莊重又靜美,叫她過去向朱老夫人請安。


    大孫女迴來了,朱老夫人那裏也是好熱鬧的。


    郭流光打起精神來,緩緩的走到朱老夫人屋外,等著通報的空兒,郭流光問門口的丫鬟:“老太太這裏,現在誰陪著說話呢。”


    那丫鬟甜笑著道:“本來好幾個老媽媽陪著老太太打牌,後來李姑娘來了,牌桌兒就散了,剛剛大姑奶奶也才進去。”


    李姑娘就是李斐,想到那位夠不著的襄王,郭流光唿吸一滯。


    郭流光抬腿進屋,先看見容光煥發的李斐坐在朱老夫人的身邊,明眸善睞,皓齒內鮮,丹唇外朗,靨輔承權,偏生李斐今天穿著的衣料是煙紗碧霞羅,和她身上披的那件煙柳色羅衫有點像,卻更加華麗些,她隻有一件短衫,李斐的那件衣裙逶迤拖地,也不知扯了多少尺的布料,才做成了那麽一件如煙似霞的長裙,裙裾上繡了片片的花瓣,一條銀紋蝴蝶織錦腰帶緊緊的束著纖細的腰肢,好看真真好看。而且李斐今天挽了一個朝月髻,挽發的一對累絲鑲珠金簪,也很貴重。


    郭流光低頭扁扁嘴,這就是抱上了襄王大腿的緣故,以前的李斐可沒有這樣貴氣的打扮。


    “表姑!”郭流光再抬頭的時候,觀之親切,已經很好的掩飾了自己心中的醋意。


    李斐的態度也很好,含笑應了她一聲:“四姑娘。”


    “嗨,什麽四姑娘,你是長輩,叫她一聲流光吧。”郭韶光很會來事,昨天陳太夫人已經和郭韶光說過了,襄王殿下對李斐有情,說要娶她做襄王正妃的,李斐已經今非昔比,日後見了她得敬重了。


    郭韶光和郭流光,李斐隻和她們前後差著兩三歲,早十年前李斐還年幼的時候,曾對她們直唿其名,這兩個人聽不見,後來李斐稱唿她們大姑娘四姑娘,這兩人才嗯一聲,從此那樣疏離的距離拉起來。世上很多人,就是以權勢地位定親疏,這也算不可厚非吧,畢竟水往低出流,人往高處看,李斐從善如流,又改了口道:“流光。”


    郭流光親昵的在郭韶光旁邊坐了,聽著郭韶光說話。


    郭韶光這次迴來,是幫著夫婿鼓動黔國公府助鎮南侯府剿匪呢,黔國公鎮南侯,一公一侯,兩者的權利相差很大,黔國公府不僅掌管著朝廷部分軍隊,還統管著西南各路土司,西南邊界上很多自立為國的小國家,都是黔國公府下屬的宣慰使,那個八百媳婦國的國王,在黔國公府的手下,就是八百大甸宣慰使。


    當然窮山惡水出刁民,又有民族問題,宗教信仰,領地紛爭,那些土司,宣慰使,天生腦後長了一塊反骨,並不是那麽好管理的,偏偏這些地方和京城相差四五千裏,這邊出了事報到朝廷,馬蹄子跑不了那麽快,朝廷鞭長莫及,就一股腦兒交給黔國公府統管,給了黔國公府臨機專斷之權。不用等著朝廷的調令,手上調遣個幾千兵馬,是黔國公府臨機專斷的權利。


    廣西也在南邊,廣西的人口,除了漢人之外,百分之三四十是僮人,也封了很多的土司,這些土司要想鬧事,黔國公府是可以出兵鎮壓的。


    郭韶光大講特講的,就是僮人匪首王玉會,若要羅列一張十惡不赦的通緝名單,這個人榜上有名,沒人知道他長什麽樣,多少歲,或許他不是一個人,隻是一個符號而已,這個王玉會,常常鼓動僮人造朝廷的反,在僮人的聚集地,鼓動僮人抗稅,驅逐漢人,堅持使用僮人的語言和文字,反對僮人學習漢人的語言和文字。


    正是因為這種激進的思想,前世王玉會餘部被押解著經過臨安,被刀招散釋放之後,這些人殘忍的殺害了教當地夷人說漢化習漢字的李迅,在臨安大肆屠殺漢人。


    當然這些都是前世的恩怨了,現在的王玉會隻是盜了太平,思明,鎮安,思恩四府的武庫,而郭韶光麵對朱老夫人和李斐,是這麽說的,王玉會揚言,要打劫廣西十一府的武庫。


    還沒有盜走,隻是揚言呢。


    朱老夫人聽聽就憤慨不已,道:“此人竟敢這樣囂張!”


    盜取武器,這是圖謀大事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三千越甲可吞吳,這些說的,就是兵器對造反的作用,筆杆子是沒有用的,扁擔鋤頭也不夠,造反要靠真刀真槍,王玉會要是能武裝出三千人馬,就可以扯出反旗了。


    李斐隻是聽著,嘴上不說,心裏暗暗讚歎,現在若是亂世,王玉會這樣的人也許能成為一方梟雄,可惜現在是大一統的朝代,君主不太英明,官吏不太清廉,也算是太平人間,王玉會成為梟雄之前,先得成為人間的死神!


    鎮南侯府要是決心鏟除王玉會這個禍患,黔國公府是應該助上一臂之力。各地剿匪,要是各自為政,那各地的盜匪就是四下逃竄的老鼠,攆到東,攆到西,真正能絞殺多少。黔國公府是該照會各地土司和宣慰使,再陳兵東界,對王玉會這夥盜匪成合圍絞殺之勢。


    郭韶光說了大半個時辰,都在說廣西的盜匪猖獗,綁架富戶,勒索撕票,攻擊官船,襲擊商旅,這些事情都是真有其事,廣西確實風雨欲來。依著前世,今年冬天,廣西就大亂起來了。


    李斐聽了這樣一堆的話,離開了黔國公府。


    郭韶光坐在陳太夫人身邊,捧著梨汁水喝了一盅,心裏籌算著,問道:“表姑離府之後,去了哪裏?”


    秦孝家的迴了她的話:“李姑娘去了縵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之風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之風華並收藏美人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