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沒有往李家的方向去,而是直接馳入襄王下榻的縵園。


    血跡半幹的雙手浸在熱水裏,暈染開來,原本清晰的水瞬間變成了鐵紅色,換過一道水,一雙染血的手才洗幹淨,但是衣袖上還沾著點點血跡,有使女拿了一件縐紗羅衫和一條妝花百褶裙讓李斐換了衣裳。


    這樣一番整理之後,李斐便靜靜的坐著,沒有和佇立在屋中的使女交談,也沒有其他動作,就是枯坐著,等著另一邊趙彥恆的消息。


    沒一會兒,董讓進來,指使著幾個仆婦給李斐擺了一桌飯食,道:“是殿下吩咐的,殿下讓姑娘先用飯。”


    董讓的臉頰成片的淚痕,說了這麽一句話,抬袖子擦了擦紅紅的眼睛,李斐問他趙彥恆怎麽樣,董讓還掉了眼淚道大夫還在包紮,李斐根本沒有食欲,不過也拿起筷子,用了半碗飯。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趙彥恆那邊整理妥當,李斐才過去看他。


    趙彥恆平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鬢發微濕,一張被子蓋在脖子以下,把人蓋得嚴嚴實實,他一雙眼睛睜開著,看著李斐從門外進來,臉上漸漸浮現出笑意。


    李斐坐在床前的一張椅上,伸手覆蓋在他的額頭上探了探溫度,趙彥恆發著低燒,李斐歎了一口氣,道:“你現在身體不舒服,我也不想打擾你休息,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迴家了,明天再來看你。”


    “你不陪我嗎?”趙彥恆說的理所當然,聽到李斐要迴家,他臉上的笑意已經消褪,目不轉睛的看著李斐,充滿了挽留,然後眼神漸漸哀傷了起來,道:“你說你太鋒利,會傷了他,你這樣護著他,那麽我呢,你每一次都是把我推得遠遠的,我傷了心,你一點都不在意嗎?”


    李斐垂眸,沒有迴答趙彥恆的話,她的在意已經快要掩飾不住了。


    李斐捂著臉,痛苦的道:“我和他本該去年就定親的,當時麓川亂了,這件事情才緩了緩,否則我至於拖到十七歲,我說過我要等他迴來的,他迴來了,我卻變了嗎?”


    “這是天命,老天要是有心成全你們,你們就不會拖那麽久,老天要是有心成全你們,我就不會出現。”趙彥恆眼中流動著毅然決然的光彩,道:“我出現了,即使你和他認識在先,我出現了,你的心在動搖,他的心何嚐不是如此……”


    趙彥恆咬咬牙,把比試之時,挑釁陸應麟的那些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李斐。


    “你胡言亂語。”李斐臉上羞惱,怒目厲斥道:“你卑鄙!”


    趙彥恆麵色深沉,深黑的眸子把李斐望著,眼裏含著疼惜道:“是他配不上你,他即使不相信我,他也該相信你,你和他認識那麽久了,他該對你深信不移才是,可是他不相信你!”


    趙彥恆的話像一把鐵錘,把李斐的憤怒擊得粉碎,李斐的心涼了半截,手也變得冰冷,不知道該如何護著陸應麟。


    趙彥恆盡量把態度放軟,又哀求起道:“不要和他定親,你不要再想著和他定親了好不好,我受不了這個。”在千戶所外,李斐說的每一個字,趙彥恆都有聽進去。


    李斐呆呆的坐著良久,最後抬起頭來看他一眼,像失去了渾身的力氣一般道:“好,我放棄了,我不會他和定親。”


    從澄江府的客棧到李家門口,再到今天的千戶所門口,這麽些天,她和陸應麟隻這麽單獨的待了三次,不管巧合也好被趙彥恆盯上了也好,李斐怕了那句‘我受不了這個’,李斐怕趙彥恆受不了之後會幹出什麽事來,這不是李家和陸家可以承擔的。


    有些事情她努力過了,但是今天趙彥恆和陸應麟相鬥的這件事,也殘酷的讓李斐知道,她所有的注意力,已經不能集中的放在陸應麟身上了,而陸應麟也沒有他表現出的堅強,他的心已經被襄王的尊貴砸出了一條裂痕,她和他繼續婚約,可能也做不了親密無間的夫妻了。


    趙彥恆不敢表現出太過高興的樣子,隻是胸口急促的唿吸了兩下,昭示了他此刻心中的欣喜。


    “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李斐坐得一絲不動,一雙眼睛黑瞳瞳的看著趙彥恆道:“藩王出京辦差自有歸期,你本來要按期還京了,現在既然受了傷,自然不能按期還朝,這一邊錢大人,周大人還有你自己必定要上書解釋這件事情,我求你在解釋這件事情的時候,把陸千戶保下來,別把你的傷怪罪在他的身上,日後也莫要累及了他的前程。”


    趙彥恆傷在陸應麟手上,既讓陸應麟理虧,又讓李斐愧疚,而且既然受了傷,養傷又要一月左右,也就是說趙彥恆能在昆明多待一月,可謂是一箭三雕,這裏頭的得失,李斐剛才在靜坐的時候已經想清楚了。可是想得再清楚,想到他差一點刺穿的肩膀,那份心疼發自肺腑,李斐騙不了自己。就算陸應麟沒有堅定不移的相信她,李斐也自認自己辜負了陸應麟在先,能為陸應麟做的,也隻有保全他的前程了。


    刺傷皇子絕對是大罪,就算趙彥恆剛才沒綁陸應麟,李斐也擔心著錢通周原吉等人為了拍襄王的馬屁而去為難陸應麟,所以李斐要趙彥恆明確做個保證。


    這也是她一直待在縵園的理由。


    趙彥恆剛剛欣喜的心情泄了一大半,不過李斐說話一向是言出必踐,能逼著她收迴對陸應麟的承諾已經不易了,其他的事情他也計較不起了,不僅不計較,還要拿出廣闊的胸襟來道:“你放心好了,我剛才放了他,日後也不會為難他,錢通周原吉那些人,我也不會讓他們往上亂說話,陸千戶是個不錯的武將,來日政績卓越,加官進位也不會受到影響。”


    如果李斐要這樣心存愧疚,趙彥恆願意為此補償陸應麟,用權力來補償他。


    李斐沉沉的出了一口氣,沒有很骨氣的拒絕趙彥恆的提議,也不想再去想和陸應麟這段此生被腰斬的感情。


    董讓端了一個小甕和碗碟進來,李斐看著他進來,從椅子上站起來,預備騰出位置讓董讓照顧趙彥恆,趙彥恆心裏一急,挪著上半身,手從被子裏伸出來,牢牢抓住李斐的手,帶著幾分沒羞沒臊的癡纏道:“你別走……”


    伸出來的手,剛剛好是右肩受傷的右手,趙彥恆這樣一動,李斐就沒敢再動,饒是如此,趙彥恆的額頭還是沁出了一層薄汗。


    董讓是個好機警的人,馬上就哀聲道:“姑娘,爺先前燒了三天才褪下來,那三天就沒能吃下多少東西,本來身子還虛著,今天又變成了這副樣子了,大夫說這個傷口要疼好幾天,爺是不吭聲,可是那傷口疼著呢,疼著吃不下睡不著,姑娘在這裏,爺看著姑娘心裏歡喜,也能好受一些。”


    李斐掃了董讓一樣,想說趙彥恆是不吭聲,但是你把他想吭的聲都吭完了,但是看見趙彥恆臉色缺少血色,蒼白如紙,修長濃密的睫毛覆蓋在顯著微紅陰影的眼底,鼻梁挺直,唇色淡白,李斐也知道董讓所言非虛,而且這樣的趙彥恆倔強的抓著她的手不肯放,李斐實在也掙脫不開這隻手,所以也由著心裏那一份憐惜心疼的情緒釋放了出來,迴握住趙彥恆的手,把他的手放迴被子裏,把他的身體扶正平躺好,那一劍割斷了骨膜,這兩天趙彥恆不能坐起來,隻能平躺著。


    董讓很有眼色的放下東西就靜悄悄的告退了。


    小甕裏麵是粥,用的是墨江的紫米,熬出米油取大棒骨中間一點骨髓拌起來,佐粥的是一些清淡的瓜絲薑絲菌絲。


    李斐喂著趙彥恆喝兩口粥,吃一點小菜。趙彥恆眉眼染上笑意,李斐喂過來他就馬上張嘴,真的是沒有胃口也勉強自己咽下去,還是李斐喂下去一碗粥主動不喂了,給他擦了嘴。


    趙彥恆轉著頭笑道:“你也吃一點吧,粥還好吃的。”


    “我已經吃過了。”李斐淡淡的道。


    趙彥恆道:“才吃了半碗飯,再吃一點吧。”


    李斐想到他剛才正在裹傷,卻還有心過問自己的飯食,關心自己吃了多少飯,心裏不免湧出了一股暖流,卻又皺眉把這股暖流壓下去,繼續冷淡的道:“我不餓。”


    “斐斐,你做我的王妃吧,我會對你很好的。”


    趙彥橫知道他有點操之過急了,但是他的心意,已經急不可耐,趙彥恆重生迴來憋到現在了,現在終於把陸應麟擠下去,趙彥恆有點迫不及待的說了出來。


    李斐沒有表現出一點欣然接受的意思,一雙幽亮靜謐的眼珠轉了轉,然後歸於可怕的平靜,那些異樣的情緒全部被她藏進心底,讓趙彥恆什麽也看不出來,這種什麽也看不出來的樣子,趙彥恆是熟悉的,前世的李斐就是這個樣子的,讓他怎麽抓也抓不住,趙彥恆慌了神,握住李斐的一隻手道:“斐斐,你和我說話,你不要嚇我。”


    “你現在身體不舒服,你先好好休息吧,這些事情我們以後再說。”李斐不想迴答這個問題,因為她的迴答,不會讓趙彥橫滿心歡喜。


    “不行!”趙彥恆緊緊扣李斐的手,看著李斐一雙漆黑的眼睛,想到她從一出現就鬱鬱寡歡的神情,忽然害怕起來道:“難道這一世,陸千戶對你還那麽重要嗎?”


    李斐覺得趙彥恆這句話說得怪怪的,不過李斐也沒有去深究這種怪怪的感覺,隻是道:“我和他算是緣分不夠,我也認了。但是我即使和他斷了,也不能立刻就能毫無負擔的,歡歡喜喜的接受了襄王殿下的心意。婚姻是結□□之好,但是李家是螢螢之火不敢攀附和日月相輝的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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