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落下,西邊的天空上晚霞慢慢褪去,一片豔麗的紅色漸漸被鴉青色吞沒。


    一桌子素齋,其中一盤小白菜,是白菜整棵填入鵝的肚腹煨熟之後,隻取其中的菜心擺盤,一盤麵筋做的魚香肉絲,所淋的紅油,是從一隻風幹兩年的老火腿中析出來的,所謂素齋,隻是不見葷肉罷了,費心思費材料費工夫,簡單的青菜蘿卜也做出了山珍海味的視覺和味覺。


    黔國公府的國公爺,就是陳太夫人的兒子,八歲的郭紹謙,臉色青白,懨懨的吃了幾口飯,又把飯一口一口的嘔了出來。陳太夫人親自拿帕子給兒子接住穢物,又苦口婆心的哄著兒子把湯藥喝下去。


    燭光下,瘦瘦小小,臉色少了一份氣血的八歲孩兒,沉沉的睡去。


    郭流光輕手輕腳的扶了陳太夫人出來,輕聲道:“讓下人再上一桌,母親再用幾口吧。”


    “不了,還是歇了吧,明早還要去圓通寺。”陳太夫人這樣說著,掉下眼淚來。


    這兩天,郭家在圓通寺迎來送往,高朋滿座,高談理論,可是大家的眼中隻有征西大將軍郭坤,在郭坤麵前,大家都把沒有到場的黔國公郭紹謙忘卻了,就是襄王殿下也如是,提也沒有提過一句,陳太夫人在怕,怕郭坤把所有人都籠絡住,那時,就是他取黔國公之位的時候,真到了那時候,她們母子性命難保……


    陳太夫人兀自掉淚,郭流光跪坐在陳太夫人的床榻上,咬咬牙,俯拜道:“母親,女兒願為母親分憂!”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她最大的用處是聯姻,她所嫁的夫婿越高貴,能為陳太夫人分的憂就越多。


    陳太夫人捏住郭流光的下巴,端詳她巴掌大的小臉,眼睛水靈,睫毛顫顫,粉腮紅唇,肌膚如雪,好看是看好,隻是還不夠,陳太夫人輕輕一歎,道:“我也想你為我分憂,可惜襄王殿下沒看上你。”


    在今天這些人中,襄王殿下看上了誰?你知我知,黔國公府中的人都知道了,至於這個人怎麽用,這個人不在陳太夫人的掌控之中。陳太夫人實在沒有想到那個丫頭有大造化,現在籠絡她已經晚了。


    郭流光酸酸的道:“她都幹著下人的活兒,端茶遞水的,她身份不配,可我是黔國公的姐姐。”


    隻是庶女,在陳太夫人心中,也隻比下人稍微高了那麽一點點,她的身份,也沒有配得上的。


    “你下去吧。”陳太夫人不予多說,闔上了眼睛,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恐懼到哭泣,但還沒有恐懼到腦子糊塗的地步,一個沒被人看上的郭流光能有什麽用,再說趙彥恆隻是個王爵,爵位更替不是他做主,而郭流光不過是想在大房傾頹之前,借著大房的餘勢為自己謀一個最好的夫家,改變的僅僅是她的命運,不是她們母子的。


    陳太夫人已經暗中上表,也多次懇請宣國公府的太夫人蔡氏為自己聲張,請求朝廷允許她們母子在京城定居,陳太夫人要躲開,躲到郭紹謙平安長大,娶妻生子,黔國公之位永遠是郭乾一脈的,郭坤休想竊奪。


    清晨的光線穿透薄霧,一絲一縷,融著煙火的氣息彌散在街坊。


    趙彥恆爬上屋頂,坐在屋頂的脊梁上,看著李斐拿著一個蹴球,和李綺兒踢來踢去,沒有一點點花樣,兩個人還能玩得咯咯直笑,趙彥恆默不作聲,雙手支著下巴,眼睛一直看著李斐,一雙鳳眼揚起,就保持了這個姿勢欣賞著他喜歡的女人。


    以前的李斐也是這樣的,一點花式也不會,就是用它來和思柔太和做踢來踢去的遊戲,思柔和太和接不住,蹴球就遠遠的滾到外頭去,李斐也不準宮人去撿,隻能思柔和太和自己跑過去把蹴球撿迴來,她提著裙擺緊緊的跟著她們,還笑著催促跑快一點。有時候蹴球會掉在藤蔓下,那時候也是她們自己撿,臉上沁出汗水,頭發黏了枯枝,臉上沾上泥灰,即使那樣汙了顏色的李斐,趙彥恆也覺得她是宮中最好看的女人!


    蹴球咕嚕咕嚕滾到了幾個花盆之間,李綺兒伸伸小短手勾不到,李斐出手,把窄袖一點點的往上卷,露出一條細膩的手臂,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瘦,肌骨勻亭,恰當好處。趙彥恆喉嚨滾動一下,重重的咳出聲。


    一大一小,兩個人終於仰起了頭來。


    李斐馬上把快要卷到上臂的右手藏在身後,轉過去把袖子放下來,李綺兒還很天真的問:“趙哥哥,你坐在屋頂幹什麽?”


    “看你啊!”趙彥恆是對著李斐的背影說,然後才是對李綺兒說的:“不是教你了,要叫我趙叔叔的。”李斐是姑姑,我怎麽能是哥哥呢,輩分不對嘛,趙彥恆對轉過頭來的李斐揚揚眉。


    不等李斐說話,趙彥恆就快速道:“我和巧巧過來和你們玩吧。”


    “好呀好呀”李綺兒直勾頭。


    “不行……”李斐正在拒絕,趙彥恆沒聽見,就是沒聽見,已經跨步直接從屋頂跳了下來,抱起董讓牽著的唐巧巧,很自覺的就進了李家。


    李綺兒還跑到半道來迎接呢,李老太太慢悠悠的走在院子裏,趙彥恆像小輩一樣叫李老太太‘老奶奶’,還把唐巧巧放下來,教她道:“快叫老奶奶。”


    唐巧巧笑得甜甜的,道:“老奶奶好。”


    李老太太實在不能把三歲的女娃娃趕出去,隻能把李斐叫進去。


    不用叫,李斐也會進去的。


    趙彥恆把衣袍下擺塞在腰帶裏,和兩個小丫頭玩這種踢來踢去的幼稚遊戲,試圖以曾經自己心動的方式,來打動倔強的李斐。


    “啊,啊,啊,哥哥好厲害!”


    “啊,趙哥哥好厲害!”李綺兒就是鸚鵡學舌。


    兩個小丫頭拍著小手一驚一乍的叫喚,趙彥恆可是個蹴鞠高手,蹴球就在他腳下翻飛。


    “你叫我叔叔。”趙彥恆掰了很多次,必須掰過來。


    “為什麽……為什麽巧巧叫哥哥,我叫叔叔?”李綺兒稚聲問。


    “因為你比巧巧大四個月,就是要叫我叔叔了。”趙彥恆循循善誘。


    “哥哥再踢一個。”唐巧巧催著趙彥恆快踢球給她們看。


    “啊,啊,啊,哥哥好厲害!”唐巧巧是捧場小能手。


    “趙叔叔比三叔叔還厲害!”李綺兒也是被帶瘋了。


    院子裏的歡聲笑語,李斐還是能聽見。


    直到樂氏從澄江府迴來了,這對‘表兄妹’才玩盡心了離開。


    李斐牽過李綺兒,給她擦汗水換衣裳,重新紮髫髫。


    下午,宋家一家四口過來拜訪,宋家和徐家撕得清清楚楚,把徐家撕得一貧如洗,把徐忠濂撕成了白身,好好謝過說了公道話的眾人,和樂氏同歸。然後宋家需要揀幾家親友,鄭重其事的來告訴,他們家多福是還沒有夫家的姑娘。


    李斐看宋多福瘦了很多,精神倒還好,原來是有點胖的,現在削尖了點下巴。


    宋老爺是很舒暢的,有種狠狠出了一口惡氣的痛快,對李老太太道:“這次兩件事情,多虧了趙公子和斐斐的幫忙,聽斐斐說,趙公子是李家的世交之子,我有個不請之情,請李老太太為我正式引見一下。我這裏備了一份薄禮……”


    說著宋老爺拿出了一張單子,裏頭羅列的是和宋家來往的人家,宋家是做瓷器生意的,做生意就是認識的人多,裏麵很多是生意場上合作過多年的老友,這是人脈,對生意人來說,最珍貴最隱秘最複雜,也是最需要保護好的,就是自己家手裏的人脈。


    宋老爺是來向李家和趙家致謝的,如同王師傅一樣,拿出了最寶貴的東西。宋老爺願意拿出自己手上的人脈,和李家趙家分享。


    宋老爺相信李斐那一句兩家世交的話,畢竟李家曾為首輔之家多年,破船還有三千釘,破了十六年,還有餘勢。宋老爺想和趙公子正式結交,按禮數要支會李家一聲,如果李家能從中當個引薦人就更好了。


    李老太太和李斐麵麵相覷,這個實在太為難了。


    “老太太,我們多福……”宋太太急了。


    宋多福閉上眼,把頭低得很低。


    “這件事我來說。”宋老爺握了一下老太太的手,然後正色的徐徐道:“我也是有眼力的,趙公子是非富即貴的人物兒,我本不該不自量力高攀,隻是那時候趙公子安慰多福,說要給多福介紹一個可以賺錢養家,不是庸俗之輩的青年才俊……當然這個人不是趙公子,趙公子是心儀斐斐的,我們看得出來,我們絕對沒有非分之想。”


    李斐好尷尬……


    宋老爺沒有停,繼續說:“我們是想著,趙公子是想把他認識的,某位青年才俊介紹給多福。我們兩口子,也就多福一個女兒,之前是我眼拙,耽誤了她,所以這一迴,我是厚著老臉不要了,也要問一問趙公子這件事。”


    說著宋老爺捋了捋手上的單子,道:“我知道我可能是高攀了,但是萬一孩子們看得上,兩家也是合適的,就是我們多福的造化,萬一不成,那也是我們當父母的,盡了努力了。”


    剛好說完,蔣嫂過來道,焦家人高氏和焦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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