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宣國公府。


    許氏並四子四女和一眾姬妾丫鬟婆子,向太夫人蔡氏請安。太夫人居住的頤安堂精致典雅,外圍亭台水榭,小橋流水,內裏綠茵如緞,繁花似錦,新移栽的花木抽出了嫩芽,滿目生機,蓬勃而發。


    進入頤安堂正廳,許氏單單一人向蔡氏俯身行禮,蔡氏沒有叫起,問道:“老爺呢?昨兒老爺不是迴來了!”


    許氏壓低了身子並沒有迴話,她自個兒也委屈著,昨兒朱欽迴來,許氏已經出言挽留,說要和他談談大女兒朱妙華的事,一個轉身的功夫,朱欽就鑽進了李姨娘的房裏,是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還是沒有把他們的女兒朱秒華放在心上?


    後麵站在四姑娘朱妙琴和四少爺朱衝身後的婦人跪下道:“迴老太太,昨兒晚上快要歇下了,前頭來人,有急事找老爺,之後老爺隨那人出去了,太太一早就打發了人找呢,也沒有找著。”


    迴話的正是李姨娘,桃花眼細長眉,打扮的很素淨,進府有十年了,朱欽到現在還很寵愛,在府中的日子裏,有三分之一都歇在她的屋裏,李姨娘也是頗有福分的,今年八歲的四姑娘,五歲的四少爺都是她生的,是府裏除了許氏之外,第二個兒女雙全的女人。


    “罷了。”蔡氏沒好氣的一抬手。許氏所生的次女朱秒聰上前一步,把許氏扶起來,坐在旁邊的方椅上。李姨娘在後頭自己站起來,伺候在她一雙兒女身後。


    接著仆婦們引著少爺姑娘向蔡氏行禮,先是嫡出的三位,大姑娘朱妙華,二姑娘朱秒聰,二少爺朱洪。


    之後依著長幼之序,三女朱秒仙,今年十三歲,她的生母吳姨娘是蔡氏給的,朱欽和許氏成婚之後,許氏連生兩個女兒,還傷了身子,蔡氏就把身邊的丫鬟給了兒子用,生的還是女兒。長子朱清,今年十二歲,他的生母範姨娘是皇上賞賜,範姨娘未必得朱欽寵愛,但因為是皇上所賜,在府中的尊榮是獨一份。三子朱淳,他的生母蘇姨娘是樂坊歌姬出身,蘇姨娘是尤物一般的秒人兒,身姿分外妖嬈。至於李姨娘,她出身良家,是京畿之地的小戶女兒,一日朱欽從她家經過,看見她和李月有兩三分相似,又同是姓李,便納入了府中。


    兩排八個繡墩,少爺姑娘們規規矩矩的坐下,朱妙華落座之後,故意捂著帕子悶咳了兩聲,蔡氏眼睛落在朱妙華身上,和藹的道:“我昨兒已經說了,讓你多躺躺,好生歇著,今兒不必來的。”


    朱妙華含著笑道:“昨兒我一夜沒咳過一聲,已經大安了,再說我有很多天沒給老太太請安了,再不來,就憊懶了。”


    “大姑娘真真說笑了。”


    “大姑娘是最孝順的,我們府裏誰不知道呢。”


    蔡氏左右之人忙湊趣起來,蔡氏愜心的笑道:“給大姑娘換一盞甘草薑茶。”


    皇上為眾兒子選秀就在眼前,這一次皇上要給次子三子送側妃,給五子六子七子選正妃,京城中各家閨秀平日裏的言行,也不知被皇上哪隻眼睛盯著呢。朱家的嫡女尊貴,側妃是不會指的,五子衛王是個傻子,高門貴女也不會配他,隻有六子景王和七子襄王的正妃,二者之一,當然是為長的景王更好,蔡氏等人暗中已經在使勁了,朱妙華自個兒也爭氣,前兒在宮中端莊得體,昨天宮廷畫院那邊已經傳了話來,說德妃娘娘說的話,已經把朱妙華的畫像存檔了。


    蔡氏這樣想著,臉上就更加和顏悅色起來,問了兒孫們的功課之後,便移入偏廳用飯。


    蔡氏精於吃穿,九個人的早飯鋪滿一張如意雕花圓桌,瑤柱燕窩粥,紅米蓮子粥,粳米紅棗粥,蛤蜊燉蛋,海米蒸蛋,八寶烏飯蒸糕,炸五餡春卷,紅豆耶穌糕,山珍煎餃,香醃鴿子肉,幹煸牛肉鋪,蜜烤孢子肉,六必居的六樣小菜攢成一碟,每人身邊一碟。至於許氏和眾姨娘是站著伺候的,許氏給蔡氏舀粥,其他人伺候自己的少爺姑娘。


    期間隻有碗勺輕觸之聲,朱妙華紅唇輕啟,齒貝輕咬,每口必是細嚼慢咽,吃了一碗燕窩粥,一個炸春卷,一個紅豆糕,她的丫鬟凝碧待要再舀一勺燕窩粥來,朱妙華揉著帕子輕輕擦拭嘴角,一副胃口不佳的樣子,隻是執著勺子,等眾人吃完。


    眾人還沒有吃完,外頭一疊聲的報著‘老爺’,旋即朱欽出現在偏廳,他修眉俊目,器宇軒昂,現在是三十四歲的年紀,深受帝寵,很有國之利劍的風采。


    蔡氏安然在座,自朱妙華以下,紛紛離桌行禮。


    朱欽臉上不好看,卻也在蔡氏麵前強笑道:“兒子給母親請安。”


    蔡氏嗯一聲,沒看兒子道:“既然來了,坐下吃一口吧。”


    “兒子已經在外頭吃過了,正有要事和母親相商。”


    那一行一言,和前世一模一樣,長輩有事,朱妙華領頭告退,許氏也要默默退下,朱欽看向許氏道:“你留下聽聽。”


    許氏扶了蔡氏在羅漢床坐下,朱欽麵色陰沉的拿出雨花街的四張房契道:“母親要用銀子,內賬房支著,再不夠和兒子說便是了,何必賣了雨花街的四間鋪子。”


    宣國公府從老太爺那兒起,先太夫人張氏未免內院女眷奢靡成風,定下了內外賬房,女眷用錢走內賬房,大宗放在外賬房,府上女眷隻有查賬的權利,沒有支用的權利。蔡氏在暗中使勁,多少關卡要用銀子打點,內賬房的銀子都用磬了,外賬房劃銀子還要和兒子說,蔡氏是和兒子說過,可是同為母子,也有利益相侵的時候,朱欽要在皇上麵前當純臣,並不讚同蔡氏許氏為朱妙華謀劃景王妃這件事,這銀子,也就沒給。


    沒有現銀,蔡氏就典當起了東西,真是砸鍋賣鐵也要把朱妙華往景王那兒送。


    昨天晚上,蔡氏把雨花街的四張房契交予管事典當,今天早上,四張房契就到了朱欽的手中,蔡氏氣得從羅漢床上直起身子道:“我生的好兒子,誰叫我指使不動我的兒子!妙華有個好父親,還沒有這般不為女兒前程著想的父親!”


    此間,隻有母子二人,再加個許氏,朱欽也懶得應對那些母子的孝道,佇立而道:“別拿長輩的慈愛說是,母親想幹什麽,是成為王妃之祖母?皇妃之祖母?還是皇後之祖母?皇後之祖母,也僅僅是侯爵太夫人的頭銜,母親,你已經是一座國公府的太夫人,侯爵太夫人之頭銜,於你有何益?我在公爵之外,多一個侯爵之銜,對我又有何益?”


    朱欽現在,爵位是宣國公,職位是奮武營都督,爵位最高,武職也是最高,朱欽在政事上從來是以皇上馬首是瞻,才得到了這樣的重用,可是如果朱妙華成了皇家兒媳,不管指給了那個皇子,宣國公府都免不了站隊之嫌,那麽皇上用起朱欽來,就有太多的顧忌,甚至是棄之不用。朱欽才三十四歲,他正當年,是一個武將的盛年,他是一柄寶刀還不想寶刀入鞘,他不準備用自己的前途,成全朱妙華的榮貴!


    撇開作為朱妙華的祖母,蔡氏露出了她的野心勃勃:“你應該知道,這對我有何益處。你那三個好姐姐,一個是黔國公太夫人,一個是先帝昭貴妃,一個是清平伯夫人,這三個人,這幾十年,她們可有一日把我這個母親敬在心裏,我一個榮養的太夫人,能有什麽分量,這當然比不得皇後之祖母來得尊貴,這才是外命婦中的第一人!”


    朱欽苦口婆心的道:“母親,二姐已死多年,大姐遠在西南,三姐遠在西北,就算與你私下有些許不和,千裏迢迢也挨不著,外人看起來,這三家血脈相連,朱家一團和氣。這樣不是很好嗎,你為什麽要和大姐三姐鬥氣,平白讓外人看了笑話!”


    朱欽的三個姐姐,是不太看得上年輕的繼母蔡氏,但是繼母是繼母,弟弟是弟弟,三個年長多年的姐姐一直把朱欽這個小弟弟當兒子一樣的疼愛,小時候,蔡氏根本沒有機會插手朱欽的教養和日常,朱欽是在三個姐姐的輪番照顧和教導下長大的,蔡氏想要力壓宣國公太夫人和清平伯夫人一頭,把已經在昭貴妃那裏失掉的場子找迴來,朱欽不能坐視著她們想鬥,這幾個已經年過五十的女人鬥起來,朱欽是扛不住的,所以朱欽不會給蔡氏勢力陡增的機會,雙方實力相當,才能相安無事。


    “兒子,我為了這座宣國公府,也在這三姐妹麵前忍氣吞聲這麽多年了……”蔡氏的這句話,包含了她半世的辛酸,之後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隻讓朱欽聽見道:“皇上日益衰老,這從龍之功,你就沒有一點動心嗎?”


    朱欽是愛權利,也還有分寸,堅定的搖了搖頭道:“母親既然存了此誌,那兒子就更加不能由著妙華進宮了,十六年前的承恩侯府方家,那也是有從龍之功的,結果多少人慘死獄中,宣國公府之上多一個從龍之功,不是錦上添花,隻怕是強極則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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