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烏衣巷,靖海侯府!


    這三天以來,整個侯府都像是籠罩了一層陰雲,下人們臉色沉重,管家雲程更是一副死了爹媽的嘴臉。


    若非家中唯一的女主人在關鍵時候發揮出老朱家家傳的王霸之氣,龍軀一震引得府中下人納頭便拜,隻怕身為京師新貴的靖海侯府早已樹倒猢猻散了。


    而讓侯府的氣氛蒙上一層陰雲的罪魁禍首,正是這座侯府的主人。


    陳堪自三日前被公主殿下帶迴侯府之後,便沒了意識。


    據那位老禦醫所說,陳堪這是毒素攻心,又兼氣血大傷,本就已經四處漏水的身體,又被秋雨這麽一激,醒過來的機會渺茫。


    然後,老禦醫在幫陳堪拔除身體的餘毒之後,就被一向溫良有禮的公主殿下舉著掃把趕出了侯府。


    侯府臥房,朱月瀾的一雙大眼睛裏滿是通紅的血絲。


    她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就這麽一直守著陳堪。


    她決不相信風華正茂的陳堪會就這樣窩囊的死去。


    她不允許陳堪就這麽窩囊的死去。


    那些兇手還沒有被他親手繩之以法,他的理想和抱負也還沒有實現,他深愛的人在深深的愛著他,他甚至還沒有留下子嗣,他怎麽能死?


    她親手用溫熱的毛巾替陳堪擦拭著身體。


    看著陳堪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一滴眼淚流下,又迅速被她擦去。


    侍女還守在一邊,她是這個侯府的女主人,是這座侯府的天,她不能哭。


    朱月瀾從公主府帶過來的貼身丫鬟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低聲道:“公主殿下,陛下又派人送來了許多珍貴的藥材和賞賜,並讓送藥過來的內侍向您轉達一句話。”


    朱月瀾趕忙收拾好情緒,問道:“什麽話?”


    “陛下說,侯爺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讓您勿要太過傷懷,要注意身體,等他忙完了手中的事務便來看您。”


    聽完侍女的話,朱月瀾強笑道:“你讓內侍迴去轉告父皇,就說本宮無事,也請他老人家勿要掛念,一切以國事為重。”


    “是。”


    等侍女迴身出門,朱月瀾將毛巾放迴熱水盆裏,對端著水盆的侍女吩咐道:“你先出去吧,本宮...我想和夫君單獨待一會兒。”


    “是,殿下,那藥?”


    “待會兒本宮自會為夫君上藥。”


    應了一句,朱月瀾抓住陳堪的手不再說話。


    侍女見狀,臉上不由得有些黯然。


    侯爺多好的一個人啊。


    年少有為,英俊,對待他們這些下人就像對待家人一樣,不僅讓他們有飽飯吃,還給他們開工錢,也不像別的主家一樣動輒打罵下人。


    這麽善良的人,怎麽會有人想要謀害他呢?


    上海侯爺的人真是個大壞蛋。


    端著水盆走出房門,侍女細心的替兩人帶上了門。


    他知道,公主殿下和侯爺獨處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


    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朱月瀾終於忍不住心中濃濃的悲痛,眼角淚水無聲的滑落。


    “夫君,你快醒來吧,我已經扛不住了。”


    朱月瀾甚至不敢大聲說話,隻敢輕聲呢喃。


    她怕,怕別人看見她軟弱無能的樣子,怕自己撐不起這個家。


    侯府的底蘊太淺了,哪怕她貴為公主之尊,說到底,她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女子。


    她怕一旦陳堪有個什麽萬一,她守不住陳堪拚了命掙下的這份家業。


    她現在唯有在身旁無人之時,才敢靠在陳堪的床沿上抽泣。


    她緊緊的拉著陳堪的手,生怕一放開,一切都會煙消雲散。


    “嗚嗚嗚...~”


    微弱的抽泣聲響起,陳堪的眼角忽然抽動了一下,他很想睜開眼睛,但是他發現就算他拚盡全力,依然沒有辦法重見光明。


    這三天三夜,陳堪隻覺得自己的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混沌。


    朱月瀾在他耳邊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包括那句:“一旦你有什麽意外,我也將隨你而去。”


    他現在很擔心這個傻丫頭做出什麽蠢事,他很想睜開眼睛告訴他:“我沒有死,我沒事,我已經知道了是誰在背後策劃了這些事情......”


    但他控製不了他的身體。


    就像是熟睡時被夢魘鎮住了一樣,明明意識是清醒的,但不論怎麽掙紮,都沒辦法重新取得身體的控製權。


    這樣的感覺很糟糕,真的很糟糕。


    聽著朱月瀾的抽泣聲,陳堪隻覺得心痛極了。


    這三天,這個單純的傻姑娘應該承受了很多事情吧?


    京師裏沒有小綿羊,全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


    她既要照顧自己擔憂自己的身體,還要抵抗那些來自暗中的赤裸裸的惡意,應該很辛苦吧?


    陳堪可是很清楚,自己手上那些資本,究竟有多少人在覬覦。


    五城兵馬司的權力就不說了,管控整個京師的治安,隱隱超脫於應天府衙之上的權力,眼紅的人不在少數。


    還有香水與肥皂的三成分子,幾個季度下來,為整個侯府帶來了至少不低於三十萬貫的收入。


    而和自己合作的那些將門,現在應該已經化身惡狼,開始不斷的侵吞自己的份子了吧?


    這個單純的傻姑娘,這幾日承受了這麽多事情,應該累極了吧?


    陳堪的心髒在隱隱作痛。


    原本這些東西都是他這個當家人應該承擔的,可現在他隻能無力的躺在床上,什麽也做不了。


    看著這個傻姑娘從最開始的連喂自己喝水都能喂到鼻孔裏,到現在熟練的處理他遺留在床上的排泄物。


    陳堪不由得感到一陣無力。


    來自內心深處深深的無力感,差點將陳堪的意識完全吞噬掉。


    不知不覺間,陳堪的意識又陷入了混沌之中。


    ......


    ......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隱約間,陳堪似乎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爭吵聲。


    其中一道聲音陳堪很熟悉,正是他的妻子常寧公主朱月瀾的聲音。


    而另外兩道聲音,有些熟悉,但陳堪沒記起來在哪裏聽過。


    “不可能,哪怕我夫君現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的東西也不是你們能夠染指的,我勸你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朱月瀾的聲音非常決絕,哪怕陳堪沒辦法睜開眼睛,似乎也能透過大門看見朱月瀾臉上壓抑的怒火。


    陳堪終於想起他在哪裏聽到過那兩道聲音了,元正的時候在後宮,朱棣的家宴上。


    是朱月瀾的兩個姐姐,永安公主和永平公主的聲音。


    “妹妹,姐姐也是為你好,這都已經三個月了,禦醫也早就斷定,陳堪成了活死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醒過來,你一個人是守不住那麽大的家業的,與其便宜了外人,不如......”


    這是永平公主的聲音。


    “是啊妹妹,我們已經和父皇商量過了,父皇也同意了,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況且我們也不白要你手中的份子,我們可以出錢購買。”


    這是永安公主的聲音。


    陳堪悟了。


    千百年來亙古不變的老套路,強取豪奪霸占家產的戲碼。


    應該是兩個姐姐看中了孤寡小妹手上的肥皂與香水的股份,這會兒趁著自己昏迷,上門打感情牌。


    不過,皇家的人也這麽膚淺的嗎?


    一開口就是我們也是為你好?


    不知怎的,陳堪心中沒有什麽羞怒的情緒,反而有些想笑。


    原來中國人幾千年來在爭奪利益的時候,永遠都隻有一個借口,這太可樂了。


    將此事拋之腦後,陳堪開始注意起永平公主口中透露出來的另一個信息。


    她的意思是,自己已經昏迷了三個月?


    並且還被禦醫定義成活死人?


    不會吧不會吧,難道上天讓自己來大明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要被迴收賬號了?


    就不能存檔嗎?


    房間裏,陳堪在胡思亂想。


    房間外,朱月瀾一臉驚怒。


    她看著眼前這兩位在自己夫君封侯大宴賓客時,還對自己無盡恭維的同父異母的親姐姐,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何他們三十七度的嘴裏會說出如此讓人寒心的話?


    永安公主看著朱月瀾因為生氣而顯得有些脹紅而又憔悴的小臉,滿臉都是一副我是在為你著想的表情。


    她眸子之中帶著一絲憐憫,柔聲道:“小妹,十萬貫買一成份子真的不算少了。”


    永平公主的眼中則是有著些許的幸災樂禍之色,一個庶出的皇女嫁得竟然比她這個嫡出的公主還要好,她早就心生不滿了。


    奈何陳堪確實比他的夫君更為出色,往日她也隻能將這份不滿,或者說嫉妒藏在心裏。


    但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陳堪太優秀了,優秀到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將她這個名義上的妹夫給收了迴去。


    這可能就是天意吧。


    她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替永安公主幫腔:“是啊小妹,你手上有三成分子,就算賣給我們兩成也還有一成,都是自家人,你不賣給我們,難道還要賣給那些外人嗎?”


    朱月瀾難以置信的看著一唱一和的兩個姐姐,她實在是不敢相信,這兩個姐姐竟然會聯起手來謀奪她夫君地方家財。


    尤其是,他們竟然想用二十萬貫就買走肥皂和香水的兩成份子,以前怎麽就沒有發現她們竟然是這麽不要臉的人呢?


    “小妹,你也不想這些東西落到外人手裏吧?”


    “更何況,現在陳堪已經成了廢人,你們倆也沒個子嗣,難道你真的要守著這個廢物過一輩子嗎?”


    永安公主依舊在喋喋不休的勸說著朱月瀾。


    “不要你們管。”


    “你們給我滾出去!”


    “侯府不歡迎你們。”


    朱月瀾終於發飆了了,消瘦的小臉之上滿是怒火,指著後院的月門大吼道:“滾。”


    被朱月瀾如此嗬斥,兩位公主的臉色陡然變得有些難看。


    永平公主沉聲道:“小妹,我們也是為你好,你還這麽年輕,將份子換成錢,拿著這筆錢,請父皇再給你許一個如意郎君不好嗎,何苦守著一個活死人受罪?”


    朱月瀾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指著月門:“我叫你們滾,聽不見嗎?”


    “還有,我告訴你們,別說我夫君現在還沒有死,就算他死了,我也會為他守好這份家業,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從今往後,咱們恩斷義絕,再也不是什麽姐妹。”


    兩位公主被朱月瀾的罵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但是一想到那兩成分子能帶來的巨大利益,還有來時夫君的殷殷囑咐,如果就此退走,她們的臉麵往哪裏放?


    更何況,她們出門時可是和自家夫君打過包票的。


    這個小妹,才出嫁不到一年的時間,怎麽會變得如此難纏?


    永安公主深吸一口氣,將被朱月瀾喝罵的不快壓進心底。


    然後看著怒氣衝天的朱月瀾,勸慰道:“小妹,你為他守活寡沒有任何意義,禦醫也說過,以陳堪現在的身體狀態,你們沒有任何誕生子嗣的可能。”


    她剛開口,朱月瀾便冷聲道:“那也和你沒有關係,從我嫁給他開始,我這輩子就認準他了,沒有子嗣我也守著他過活。至於侯府的產業,我寧願捐給國庫也不會讓你們染指一分一毫,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雲程,送客!”


    說完狠話,朱月瀾便直接轉身進了房裏。


    守在不遠處的雲程陰沉著臉上前一步:“二位公主殿下,我們侯府不歡迎你們,還請你們速速離開。”


    兩位公主殿下平日裏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今日不僅被自己的親妹妹給罵了個狗血淋頭,還被一個下人甩了臉色,兩位公主哪裏還忍得住脾氣,頓時將怒火朝雲程傾瀉而去。


    永平公主冷冷的看著雲程:“一個低賤的下等奴婢,豬狗不如的東西也敢給本公主甩臉色,本公主看你是不想活了。”


    但雲程對上她的目光卻是絲毫不懼:“兩位公主是自己走出去,還是小人叫人將你們扔出去?”


    雲程的話音一落,兩人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臉上頓時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們可是高高在上大明公主。


    什麽時候,一個低賤的下人也敢和她們這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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