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能讓他這麽放不下了,終歸是要遇見的。


    “真是……”江宿雨頓了一下,沒再開口,想抽迴手,卻扯不動,被握得很緊。


    陸沂笑問:“真是什麽,陰魂不散?”


    臉皮奇厚,江宿雨別過頭去,掌心裏傳來一片暖意,他掃了一眼那兩隻十指相扣的手,莫名嫌棄。


    兩人長得十分惹眼,又做出這般親密的舉動,少不得被人明裏暗裏多看兩眼,沒走幾步,江宿雨便忍不下去了,難得正眼看了他一迴,麵上含著兩分怒意:“你鬆開!”


    “我鬆開,你就跑了。”陸沂深深看了他一眼,反倒把人拉得更近了些,“怕什麽,尋常人家的夫妻,不也是這樣?”


    “誰怕了,瞻兒走遠了!”江宿雨用力甩開他的手,疾步追了上去。


    人群湧動,陸瞻那小身板輕得很,被路人撞了一下,撞到了一個貨架上,瞧著人多,就自己縮在小攤販旁邊,等著爹爹來找,一眼就瞧見那身銀灰色的流光錦,直奔自己而來,小陸瞻眼睛都亮了,張開小手臂便抱了上去,摟緊了他的脖子,歡快地喚了一聲:“爹爹!”


    “人多,你走慢些。”江宿雨避開人群站在一側,並沒有急著走,“可是瞧見什麽好玩兒的了,跑得這般快!”


    “他們去幹嘛?”陸瞻望著蜂擁向前的人群有些懵,怎麽突然多了這麽多人!


    江宿雨順著人群的方向望去,那是一輛囚車,車中坐著個身著囚衣的女子,眉眼素淨,一支木簪輕挽了長發,稍顯淩亂,這是即將斬首的死囚,縱使困於囚車,那一身安之若素的氣度仍是令人心折。


    “她是……”江宿雨看清了她的臉,腦海中閃過一些模糊的畫麵,牡丹花台,琵琶流水,賓客滿堂,又是夜涼如水,人影伶仃……


    陸沂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道:“白葭夫人。”


    “她……犯了何事?”江宿雨心驚,他隱約記得陸沂說過白葭夫人對亡夫情深不移,寧在青樓做個樂師,也不願委身於他人。


    陸沂頓了一下:“她……殺了人。”


    江宿雨自然不信:“她一個弱女子,能殺得了誰,你倒不如直接說她是得罪了哪位貴人吧!”


    陸沂沒有反駁,人人皆去看白葭夫人斬首,出了這事,自然是無心再遊玩,他從江宿雨手中接過陸瞻,打道迴府。


    “看見了嗎,就是那個牡丹亭的第一樂師啊,十年前,親手殺了自己的丈夫!”


    “嘖嘖嘖,最毒婦人心!”


    “想不到哇,瞧著挺溫柔,沒想到這麽心狠手辣!”


    一路上三三兩兩的話語不斷湧入耳中,江宿雨擰了擰眉頭,轉頭望向了陸沂。


    “這個故事你不會想聽的。”陸沂歎了一聲,略說了幾句,“當年白葭未嫁,夫君已有新歡,她便趁夜殺了那個男人,發誓終生不嫁,她做的隱秘,這事兒也沒被捅出來,似她這般烈性女子,未嫁守喪,著實少見,反倒惹人追捧,求娶者眾,她迫於無奈,便去牡丹亭做了樂師,得秋娘庇護。”


    江宿雨疑道:“那麽多年都沒被翻出來,怎麽今日倒要定她的罪?”


    陸沂不願多談:“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戲文裏常見的橋段,一個欲納為妾,一個寧死不從,一來二去,把這層紙給捅破了,便有了今日的階下囚。


    “這京都,倒不是個容人的地方。”江宿雨收迴目光,原來他多年前所認為的情深義重,也不過是假象。


    “能容我,就能容你。”陸沂抱著陸瞻,亦沒有鬆開江宿雨的手,“你永遠不需要擔心我會離你而去,我追隨你,永不停歇。”


    江宿雨隻當沒聽到,默不作聲,任由他抓著,掙不開也就不掙了,這些話聽聽便過了。


    迴到府中,小陸瞻已經在陸沂肩上打瞌睡了,瞧他這困倦的模樣,就沒迴梅苑,直接迴了最近的惠風苑,一躺下,小娃娃就扯著江宿雨的袖子要撓背,江宿雨慣於寵著他,自然無有不應。


    陸沂暗想,今日這床夠大,總不至於再將他踢下去?怎料他才動了個念頭,江宿雨便已發話:“你出去。”


    “……”陸沂摸了摸鼻子,乖乖退了出去,躺在了外間的榻上,忍不住想,若是瞻兒鬧著要他留下,也不知宿雨肯不肯讓他留,唉,好像不管讓不讓留,都不算什麽好事!


    江宿雨輕拍著陸瞻的背,瞧他睡熟了,才躺平了身子,難得有了兩分困意,眼皮直打架,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更不知自己身邊何時多了個人。


    陸沂把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吻了吻他的額頭,略解相思,卻也不敢再做更過分的事了。


    屋內安神香的氣味很濃,恍惚間,江宿雨眼前出現一片蒼山翠色,雨絲飄搖,一撐竹傘緩慢行走在鵝石小路上,推開洗心閣的大門,濕冷的空氣吹拂入室,揚起案上新抄的《禮經》。


    “人呢,不是說在這兒抄書嗎?”少年江宿雨心裏疑惑,找了一圈,愣是沒見半個人影,皺了皺眉,暗想,“不知悔改,讓你抄一夜算了!”


    他隱隱有些生氣,轉身正待離開,卻從房梁上跳下一個翻飛的白影,眉眼灼灼,揚起的笑容裏俱是少年的張揚意氣,一時竟有些看愣了。


    “宿雨,就知道你會來幫我!”少年陸沂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三兩下就把人帶到了書案前,趴在案上望著他笑,“我還有好多沒抄……”


    江宿雨睜大眼睛望著麵前這個人,連唿吸都快止住了,心卻跳的比任何時候都快,在他連叫了兩聲之後才驚醒過來,慌忙抽出手,抓起筆,灑了墨水在紙上都不知,那一日,他竟多抄了兩遍,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些什麽……


    日色西沉,餘暉穿過窗戶灑在屋內的銅鏡上,映出一片溫情脈脈。


    一下午了,陸沂一手支著腦袋倚在枕上,握著江宿雨一隻手,滿目柔情,眼底映出他熟睡的模樣,沉溺在夢裏,神色間竟是難得的溫柔旖旎,唇角時不時彎一下,像極了他們初通心意的那段日子,恩愛繾綣,笑語歡聲,他特別好奇,夢見了什麽,這般高興!


    一時心癢癢想親他,可又怕弄醒他,隻得動作極輕地摸了摸他的臉,隔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在他唇角輕舔了一下,又笑了,到底夢見什麽了,這般歡喜!


    隻恨這世上沒什麽入夢的秘術,不然,他定要學了來,去宿雨夢裏看一眼!


    “嗯……可……”


    江宿雨夢中囈語,聲音太輕,他聽不清,卻眼睜睜瞧著那隻白淨的耳朵慢慢紅透了,陸沂心底發燙,難以自持地湊近了去,挨著鼻尖,唿吸都撞在了一起,江宿雨竟循著氣息貼了上來,雙唇相觸,好軟,陸沂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下一刻,他竟伸了舌過來……


    一吻結束,唿吸顫亂間,江宿雨眼睛睜開一線,也不知有沒有看清眼前之人,沒推開,亦沒有驚慌,反倒略帶羞澀地笑了一下,翻了個身,又闔上了眼,他不想醒……


    “宿雨,”陸沂立刻把人撈迴懷裏,恨不得把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裏,“你夢見我了是不是,是我是不是?”


    江宿雨縮在他懷裏一動不動,兩人身體緊貼,也無甚動作,仿佛又已睡熟過去。


    “宿雨,不裝睡了好不好,我知道你醒了。”陸沂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額角,想到方才那十分動情的親吻,便忍不住彎了唇角,“再不醒,我可就繼續親你了。”


    江宿雨仿佛覺得太吵,不悅地輕哼了一聲,皺著眉頭,倒往他懷裏鑽去。


    陸沂愣了一下,不禁啞然失笑,這模樣倒像是真沒睡醒,罷了!頓時換了個姿勢,好讓他躺得更舒服,又忍不住吻在他的額頭,宿雨,我好開心!


    江宿雨渾然不知,唿吸聲漸漸平緩,睡得很沉,也沒換姿勢,就這麽蜷著身子窩在他身邊,難得的安分!


    夜風微涼,直至掌燈時分,他才睡醒過來,有些茫然地坐起身來,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他睡了多久,好像很晚了。


    突然有人從背後緊貼上來,雙臂自然而然地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親昵道:“睡夠了,天都黑了!”


    江宿雨一手揉著眉心解困,一麵將人推開,徑自下床倒了杯茶水潤喉,一邊問道:“瞻兒呢?”


    他嗓子有些幹,便喝得急了些,一滴水順著喉嚨滑入衣襟,消失在了領口。


    陸沂眸色驀地暗了一下,道:“瞻兒醒的早,怕吵著你,便先送他迴自己院裏了。”


    江宿雨點點頭:“那我走了。”


    陸沂一把扣住他的胳膊:“讓人接瞻兒過來便是,何須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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