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江宿雨是在手臂酸麻中醒過來的,好難受,再不把人推開,他這條胳膊怕是要廢了!


    “唔,三哥哥……”淩瓏夢裏微皺眉頭,又眼巴巴兒地貼了上去!


    江宿雨聞言一愣,一時竟忘了移開他,自嘲一笑,也不知自己究竟有什麽能耐,竟被人三番兩次地當作替身!索性用力將手抽出,扯過床頭的衣物就要穿上!


    一隻手卻悄無聲息地攬住他的腰,將人壓迴了枕間,緊接著便是淩瓏微啞的聲音落在他耳邊:“醒了,再陪我一會兒,你身上好軟!”


    江宿雨怒從心起,冷冷道:“是嗎?比你的三哥哥還軟?”


    淩瓏猛然睜眼坐起,臉色陰鬱地望著他道:“你說誰?”


    江宿雨不甘示弱:“你那位三哥哥,你叫了他……”


    淩瓏甩手就給了他一耳光,用力過猛,連手都是麻的,仍抓著身下人的衣領道:“別在我麵前提起這個人,聽話一點,別跟我作對!”狠狠將他推在床上,迅速起身,離開了這間房。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江宿雨甚至還來不及反應便挨了打,耳畔轟鳴不絕,兩眼發暈,根本聽不清他說了什麽,左臉火辣辣的疼,好半天他才清醒過來,眼眶發熱,望著帳頂,淒涼一笑,卻牽動了嘴角的傷口,舌尖嚐到了一絲血腥味兒,好苦啊!


    他閉上眼睛,眼角滑落一線淚痕,陸沂,我是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此後數日,他再沒有見過淩瓏,這間院子仿佛被人遺忘了一般,再無人踏入一步,就連他臉上的傷,也由著它紅腫了許多日,連個送藥的人也無。他本是最怕孤單之人,在這個本該最熱鬧的日子裏,連阿覃都不在他身邊,在這個清冷寂靜的院子裏,活成了個不人不鬼的模樣。


    半月後,薑辰不期而至,手中捧著個木盒,後頭跟著兩個人,捧著白玉冠,配飾之物。


    “江公子,換上吧,小殿下請你過去。”薑辰將木盒送入內室,放在他身邊。


    江宿雨側躺在榻上,頭也不迴道:“不去。”


    薑辰猜到了他不會配合,可小殿下還在等著,當真是沒功夫勸他,當即喚了下人來:“來人,伺候江公子更衣。”


    “放開我……”江宿雨被兩個小廝製住,掙紮不過,終究還是被人從榻上拖起。


    薑辰這才看清他的臉已化為青紫,嘴角結了一層暗色的血痂,心生不忍:“江公子,識時務者為俊傑,小殿下待你極好,你收收這性子,也不必受這些皮肉之痛!”


    自小便被捧在手心裏的江家小公子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無不諷刺道:“他待我極好,那可真謝謝他了!”


    薑辰登時拉下臉涼涼道:“江公子,認清眼前形勢對你有好處,往常若是誰敢在小殿下麵前提到那人,早拖出去殺了喂狗!”


    “嗬!”江宿雨輕諷一聲,無所謂道,“殺吧,我求之不得!”活成了這副模樣,倒不如死了幹淨。


    薑辰心驚,不好,這是真存了死誌,小殿下逼的太過!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了,不怕對方有所求,有所求才好拿捏,最怕就是心存死誌,一個不慎就是屍體!


    正當他躊躇時,卻又聽到江宿雨退讓了一步——


    “放開,我自己換!”江宿雨眼中悲涼更甚,他好恨啊,要不是心中還存著那一點癡妄不舍,就是立刻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薑辰默然,立刻帶人退了出去!


    江宿雨換好衣物,便被帶到了前廳,說來也是諷刺,他在這府裏半年多,還是第二迴出這院子,可惜,他卻並不想見眼前這個人。


    “來了,今日我帶你……”淩瓏聲音裏攜了兩分笑意,卻在抬眼看到他的那一刻消失殆盡,“你怎麽就這樣倔呢!”


    江宿雨別過臉去,對他是一個字也欠奉。


    淩瓏轉而對薑辰淡聲吩咐:“去拿傷藥過來,你自去領罰,府中何時竟多了這麽多瞎眼的奴才?”


    薑辰登時臉色一白,顫聲應道:“是。”瞎眼的奴才,是留不得的。


    淩瓏拉著江宿雨坐下,細細地替他抹了藥,仿佛變了個人一般,猶自輕語道:“早些差個人去拿藥,也不會惡化成這樣,這臭脾氣,哪裏像你啊!”


    “像誰?”江宿雨麵若寒霜,冷眼望著眼前這個肆意張狂的少年,明知會激怒他,極有可能會再換來一耳光,還是忍不住要頂嘴,像誰?他夢到的那個人嗎?


    “你!”淩瓏波瀾不驚,知道他誤會了,不過也懶得解釋,隻有江宿雨性子柔和心又軟,稍微哄哄便乖的不得了,哪像那人一肚子壞水,兩個人天差地別,有什麽像的!


    隨手取過一旁的帕子,擦淨細長的手指,又命人找了個素簾鬥笠來,親手替江宿雨戴上,遮住那一臉觸目驚心的傷痕:“這麽多天,要悶壞了,今日帶你出去玩!”


    “我不……”江宿雨本能地拒絕生生卡在了喉嚨裏,五指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對一個被關了半年的人來說,這誘惑實在太大,他舍不得拒絕!


    “走吧!”淩瓏見他滿臉猶豫不定的模樣,目色也柔和了兩分,果真是毫無城府,長得好,性子軟,還會疼人,也難怪陸沂會為他發瘋,真可惜,這麽好的人,怎麽就讓給陸沂了呢!


    放下他眼前的素簾,整個上半身都藏在了裏麵,淩瓏迅速牽起他的手往外走。


    “你放開我!”江宿雨登時色變,急急退了兩步抽迴手,他現在隻要一碰到淩瓏,就想躲開。


    “嗯?”淩瓏迴望他一眼,故意驚訝道,“不想出門?”


    江宿雨默默將手背到了身後,強道:“我自己走。”


    “人多,怕你丟。”淩瓏一臉純良無害,扯過他的手,緊緊攥在掌心裏,一路帶著人出門去了,身後連個人也沒帶。


    陡然被帶入熱鬧的街市,人群湧動,人影不絕。江宿雨駐足在街頭,隔著眼前的簾子望著來來往往的人影,仿佛又似做夢一般。


    淩瓏拉著他到處走,時不時迴頭同他說兩句話,笑聲清朗,他長得又格外惹眼,惹得行人紛紛側目,這是誰家小少爺帶著少夫人偷溜出來了!


    江宿雨一直被人牽著走,與那些路人明明近在咫尺,卻感覺自己仍在籠中,被藏在了那道簾子後麵,扣在了淩瓏身邊,本以為他的牢籠隻是那一處高牆深院,此時才明白,原來真正困住他的人不是王府,是淩瓏。


    正出神之際,一塊糯白清甜的糕點突然就送到了嘴邊,江宿雨立刻迴神清醒過來,這是……杞子糕!


    “喏,你喜歡的!”淩瓏手托著一塊糕伸進了鬥笠裏,送到了他眼前。


    江宿雨伸手接過,莫名道:“誰跟你說的我喜歡,我並不喜歡。”這是阿覃喜歡吃的。


    “啊,不喜歡嗎?”淩瓏頗為驚訝,若有所思,所謂眼見也不一定為實,大抵就是如此了。頓時又將那塊糕從他手中拿了迴去,“不喜歡,扔掉就是,不必勉強。”


    江宿雨冷哼一聲,這話說的好像勉強自己的那個人,不是他一樣!


    “你不開心啊?”淩瓏迴頭看他,眼底映照出長街上的燈火流光,璀璨清輝,他掀起紗簾一角,眼角眉梢俱是清淺笑意,湊過去悄悄道,“你乖乖聽話,我自然疼你。”


    江宿雨眼底閃過一絲驚惶,慌不擇路地連忙後退,卻忘了鬥笠紗簾一角還抓在他手中,被扯落的那一刻,本能地抬起袖子遮住了臉,下一刻,眼前一黑,一張麵具就毫無預兆地蓋到了臉上,遮住了那一片青紫。


    淩瓏扔了手中的鬥笠道:“你不喜歡這東西怎麽也不早說,你隻要別想著亂跑,我自然萬事都依你。”


    江宿雨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麵具,這街上似他這般戴麵具的人倒是不少,倒不似戴鬥笠那般引人注目。


    “走吧,還早,不著急迴去。”淩瓏向他伸出一隻手,笑吟吟地望著他,他有足夠的耐心等著他靠近,江宿雨這性子就是遇強則剛,隻消化了那層麵上寒冰,便軟的不得了,是個極容易拿捏的人。


    江宿雨站在原地,死命咬緊了下唇,好一會兒才緩緩鬆開自己的五指,將手放上了他的掌心。


    淩瓏頓時展顏,一路牽著他走,見到什麽都想給他,還塞了個祈福的花燈過去,得意道:“給我寫一個!”


    江宿雨捧著那隻蓮花樣的燈,皺眉道:“為何要我寫。”


    “你的字好看。”淩瓏別有深意地望著他,“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寫什麽?”江宿雨硬邦邦道,他心裏是帶了些氣的,他在那院裏的任何一件事,都瞞不過這個人的眼。


    “我的名字,淩駕的淩,鴻瓏的瓏。”淩瓏遞了支筆過去,“別的你隨意。”


    江宿雨隨手在那花燈上應付了幾個字:福澤康壽,無痛無災。放入水中,任它悠悠地飄走。


    淩瓏見狀,沉默了片刻,這個人寫他無痛無災,他抹去他的一切過往,讓江宿雨從這個世上消失,禁錮他,軟禁他,還打了他,結果,這個人卻寫他無痛無災!就算是虛情假意,他也當作真!


    “怎麽,不滿意?”江宿雨皺眉問道,不滿意也不寫了。


    “沒有,很好,夜深了,迴去吧。”淩瓏走在前頭,這次卻沒硬把人拴在自己身上,兩人一前一後,隔著一段距離。明明心裏無比想要逃離,卻還是許他無痛無災,豈不知隻要自己死,他就自由了。


    可惜啊,他目前還不想死,胸口驀然一痛,他死死掐著自己的掌心,該算的賬還未算,該屬於他的東西還未奪迴,他恨的人一個個都活的好好的,他不能死,江宿雨必須留下,陪他吊著這口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攻*******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倚石聞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倚石聞磬並收藏攻*******下最新章節